平稳的车子顿了一顿,停在了高大的石麒麟前。
有个高亢而尖锐的女子声音从宫门里飘了出来:“……你们这些庸医,当日先帝爷容着你们放肆,如今先帝爷驾崩了,又来耽搁陛下的身子,哀家今日倒要看看你们有几颗头砍!”
庭中跪了满地的御医,穿着件藕荷色十样锦宫装的妇人立在庑门下,回身看到了走进门来的容晚初,语气稍稍和缓了些许,依然带着些硬丨邦丨邦的味道,道:“贵妃来了。”
廊中还跪着一名女子,鬓发微微散乱,肩上草草披了件大氅,间隙里还隐现浅杏色绫子的中衣。
她伏着身,一直没有抬头。
容晚初目光也只在她身上一掠而过,屈了屈膝,柔声道:“太后娘娘祺安。”
太后郑氏揉了揉额角,点头道:“你来的倒早,也算是有心了。”
语气间有些意有所指的怒气。
容晚初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宫门外没有停着旁的车辇,这时也只是微微地垂着头,没有说话。
也许是她的安静让郑太后缓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就没有之前的生硬,吩咐道:“哀家知道你一向是个细心的,既然来了,就进去服侍着陛下罢。”
容晚初柔声应了句“谨遵娘娘的旨意”,就在宫娥的拥簇里绕过郑太后的身畔,路过那名伏在地上的女子,脚步丝毫不停地向殿内走了进去。
九宸宫中连夜烧起了地龙,一进门就感觉到融融的暖意扑面而来。
服侍的宫人都噤声垂手立着,连呼吸都不大敢放声似的。
大齐的皇帝陛下卧在宽大的龙床丨上,周遭的帷幔低低地垂着,笼出一片暖而浓郁的香氲。
容晚初在床前两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脚。
公允地来讲,升平皇帝如今尚且是个十分俊美的年轻郎君,肤色白丨皙,轮廓深邃,一双入鬓的长眉,即使是此刻眼眉紧紧地皱着,仿佛做着一场不大合心意的梦,看在人眼里,大约也只会勾动一片怜惜之意。
容晚初目光垂在他面上,定定地打量了片刻,神色平静如水。
在一旁服侍的九宸宫大太监陈满觑了觑眼,辨不出她面色的变化,一时垂着脑袋不敢作声,就听见头顶上贵妃娘娘淡淡地问道:“今夜不是秦昭仪侍寝?陛下白日里还好好地,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容晚初语气平淡,仿佛并没有什么别的意味。
陈满却被她问得舌尖都有些发苦。
明明昨儿什么都还好好的,因为秦大姑娘终于要进宫了,陛下高兴起来还多喝了一壶酒,把桌上摆得齐齐整整的奏折扫了一地,说“谁要看这败兴玩意儿”,只等着夜里要“洞房花烛”。
谁成想夜里到了秦大姑娘……不,秦昭仪宫里头,两个主子吃吃喝喝快快活活的,瞧着说话也说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的,万岁爷忽然就厥了过去。
可是这话,他就是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就这样对贵妃娘娘说出口。
升平皇帝在诸兄弟中行七,过了年才十九岁,尚未及冠的年纪,做皇帝虽然不至失于“主幼国疑”,但也是本朝数得上的年轻新君了。
当日先帝仓促崩逝,临终之时,曾点容、程、霍、甄四位顾命大臣,辅佐新皇。可惜储君未即位便暴死,诸皇子灵前夺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死于亲手足剑下者,有莫名其妙地死于后宅床榻者,有暴疾者,有自尽者……
在一众兄弟中毫不起眼的今上,却因为得到了三位顾命大臣的一致推举而登上了皇位,改元升平。
四人中唯一没有荐举今上的老臣程无疾告老还乡。
而今上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选秀女充实后宫,更直接点了三位支持他上/位的权臣家中的嫡女,聘以一品高位。
在贵妃容氏、德妃霍氏、贤妃甄氏之下,另有一位九品太史司历家的女儿秦氏,以陪侍三妃的媵侍的名义一同入宫,被封为昭仪。
三位重臣之中,容玄明声威最盛;四位宫妃之中,容晚初位分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