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言复师徒多年,她竟不知晓言复还有这般过往,怪不得那日她怒斥他叛国贼时,他的反应有些奇特。
沈初黛心中突然一咯噔,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姓傅,与大梁的傅之和可有关系?”
她唇微颤,声音有些发抖,既想知晓答案又怕知晓答案。
即使她万般渴求着,等来的却是如惊雷一般的回答。
陆时鄞静静望着她:“傅之和是他的父亲。”
随着酒壶一声摔响,沈初黛几乎喘不过气来:“小侯爷,你是在骗我,对吗?”
“我虽想骗你,可又觉得,此事从我口中说出,总好过你从有心之人口中听到。”
陆时鄞眸光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惜,看着她的脸庞渐渐苍白。
十三岁那年嘉峪关一役,是她参与的第一次战役,因为年纪小被留在军营后勤处,她误打误撞发现陷阱,抓出了敌方的眼线,给父亲献计、将计就计引敌人夜入大本营,将其一举擒获,大败敌军。
敌军将领不堪被虏、自尽身亡,之后将领妻子过度伤心而病死在榻,那将领只有一名独子,可独子早就失了音信,自此之后那一族便衰落了下去。
那将领就是傅之和,言复的父亲。
沈初黛终于遏制不住地掩了面,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
她想起言复嘴角那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是这么说的:“叛国贼吗?大概是吧。”
一手教成的徒弟,献计赢了自己的国家,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可不是……叛国贼吗。
当年言复对她隐瞒了所有事,独自一人离开的时候,心中会想些什么呢。
一定要比她在战场上面对他时,更痛苦更悲凉吧。
陆时鄞眸光落在她蜷缩成一团的纤细身子,她黑亮的发丝上晕着淡淡的光圈,光圈随着她的发丝轻抖着。
他忍不住伸出指尖,就在快要触及的那一刻,突地见她扬起了莹白的脸颊。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唇色却是鲜艳,像是一抹血落在了茫茫的雪上,她的眸里尽是苍茫。
“小侯爷,谢谢你。”
沈初黛顿了顿,勉强扯出一抹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如你所说,若是战场上被有心人告知此事,我心神不稳,恐会影响战局。”
陆时鄞一愣,身心重创,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会影响战局吗。
“沈初黛,你真是……”
“现在我是沈岱安,是邯城的代将军。”
她的责任是守护好她的臣民与国土,不受到敌方的一丝侵害,不管对方是谁,就算是她最崇敬爱戴的师父,也一样。
沈初黛身形踉跄地站起身:“现在我要好好养伤,小侯爷,先告辞了。”
养好了伤,才能好好地回到战场上。
陆时鄞神色不明地站在城楼上,微垂着眼睫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在灯笼的光影下走着,只见迎面来了个人,他离得远看得不是很清楚,对方依稀是张鉴的模样。
两人说了什么,突然沈初黛脚步匆忙起来,拐了街往南边走去。
顶着这个身份,待她好一分,便是僭越一分。
他只能攥紧了手心,克制着忍耐着,才能未将她拥入怀中。
陆时鄞眸光落在方才她带来的那壶酒上,索性坐在了方才她坐过的位置,这儿仍有她的余温,他抿唇微掀了唇角,将木塞打开,对着月光,一口一口地轻抿着壶中的酒。
快要饮完时,后头又传来了脚步声,连带着的是张鉴的声音。
“小侯爷,白日里作战黑夜里守夜,您真是太辛苦了,后半夜便由属下来吧。”
陆时鄞摇了摇头:“不必。”
若是回去,他定会耐不住性子往她的院中跑,倒还不如坐在这儿凝神守着夜,让自己没有空去想她。
可终究还是会想她。
两人一道闲聊了会儿,陆时鄞装作不经意提起她:“对了张鉴,方才你同沈小将军说什么了,她怎么如此匆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