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1999_作者:唐不弃(67)

朱丽苍老的很快,比所有同龄人都快。昔日的无名大学校花,在旁人还能穿进S号紧身透.视装招摇过市的时候,她的脸颊与手背却长出了淡褐色的老年斑。

颜广德曾经有一次在参与某个慈善活动时,路过那家疗养院的大门。朱丽依然穿着火红色的长裙,与活动负责人谈笑风生。

妆太浓,越发显得憔悴。

颜广德默了默。

当年无名大学的那些往事,就像是青春时高挂在树梢上的叶片。风起,叶片哗啦啦作响。

听起来热闹非凡,其实各有各的孤寂。

各有各的命。

**

四十九年。

他颜广德一路沿着那条名叫靳言的朝圣路跪着走过来,筚路蓝缕。

可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在死生一瞬重回到1999年,然后亲自验证了当年令他欲.仙.欲.死痛不欲生的的这个人,这个名叫靳言的男人,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骗局。

颜广德瘫坐在地上。靳言的手搭在他肩头,有温热体温及细微绒毛的脸凑到他面前,声音欢快而又温柔。

“颜,你怎么了?”

弥漫了半个世纪的来自靳家的怒骂声,那年朱丽在疗养院门口欢快的笑声,甚至连同当日在A国实验室内Johnny推着一车玫瑰花模糊而又甜蜜的求婚声……一瞬间奔袭而至。

嘈嘈切切,在颜广德炸开了一首不成曲调的奏鸣曲。

颜广德艰难地抬起头。撩起眼皮的动作,像是有千钧之重。他仔细地、认真地、一分一寸地,将目光盯在靳言脸上,然后一寸寸缓慢下移,从这人胳膊手指甚至到深蓝的仿佛一丝杂质都没有的眼睛。

千言万语,一时都仓惶。

他哑着嗓子艰辛地道:“扶我起来,我动不了。”

靳言诧异地挑动秾金色长眉,随后将颜广德架在身上。

颜广德像是整个人都瘫掉了,胳膊沉沉地挂在靳言肩头,两条长腿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拖拽声。靳言吃力地扶着他,将他放到两人下午刚收拾好的电脑桌旁。

颜广德坐在那里,呼啦呼啦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像是藏了只破掉的风箱。

赫赫赫。

沉重的呼吸声,在这一室寂静里格外清晰。

窗外天空渐渐亮了起来。是个阴天。浓重的乌云格挡在天上,一层层厚重的天。1999年7月29日,乌云后头是一块厚重的幕布,扯开戏幕,眼前上演的是一出荒谬而又讽刺的荒诞剧。

颜广德闭了闭眼,眼球干涩,浑身火辣辣的疼。他怕是要错过这出大戏了!可是他若退出,靳言怎么办?他是谁的实验品,为何送到他面前?为何从头至尾,他次次都栽倒在同一条河流?

他曾经安慰靳言,神爱世人。

可神明在哪里?

在半个世纪后,他操纵仪器杆轻松打落试图刺穿大气层的小行星时,媒体也曾疯狂吹嘘,誉他为“神”。

他是靳言基因体一号到十三号的创生.神,可是他心里清楚,他不爱世人。

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爱。

“你到底怎么了?”靳言试探性地将手搭在他额头。触感微凉,掌心绵软。像极了基因体一号,只是更真实。

“别碰我!”

颜广德咬牙切齿地怒吼了一声,随后回过神,努力平复呼吸,试图弥补。“J,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靳言袖着手,站在他面前冷笑。“昨儿个才说的,临睡前还有说有笑的!现在就翻脸不认人!怎么,你这是嫌弃我穷了,睡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觉得我不配跟你?”

“J,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颜广德痛苦地朝他伸出手,指尖却控制不住的痉挛。抖得像是捏了一块灼热的钢铁,这铁融化在他指缝,流向四肢百骸。他整个人咻咻地往外冒着烟。

是这样惨烈的地狱!

血肉融化,肌肤表层冒出青烟。神识沉迷于熔浆中一寸寸扭曲交错,长达半个世纪的坚守变得毫无意义。魔鬼扇动黑色翅膀,有黑色狂风过境。尖锐的笑声回荡于耳际,在错乱的筋骨内盘旋。秃鹫啃噬尸身,白骨暴露的地方,赫然有一颗心。

不能死!

宁可碎裂成灰烬,那颗心依然汩汩跳动,不肯死去。

心若死了,他还拿什么去爱他?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哪怕是个赝品,不,哪怕只是虚妄,这个“虚妄”的姓名,也是活生生的靳言。

颜广德双手捂住脸,颤栗不能言。

从靳言角度看来,颜广德像是整个人从冷水中捞出来的,汗水一层层沿着额头碎发到他光.裸的上身,触手湿而粘。靳言长久注视颜广德,随后冷冷地嗤笑一声,抬脚就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