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挽想了想,面色铁青道:“他当时万念俱灰,只说自己练了邪功,却不懂克制,以至走火入魔害死妻儿,该立刻下去陪他们。”
封青衫道:“不懂克制,说明他走火入魔之前,是与别人动手了。”
梁挽接着道:“他本已用佛家心法克制了邪功,是因为动手运用了内息,被引出了杀性,才会走火入魔、大开杀戒?”
封青衫点头:“而且对方是有备而来,在你走后还折返现场,留下了你身上的玉佩。他故意引唐摇走火入魔,再全数嫁祸给你,如此心机谋算,怕是恨极了你。”
梁挽脸色铁青,眉间抽搐道:“他恨我不要紧,可唐摇一家何其无辜!?他满门老小一个不留!”
唐摇这功夫若是加以心法克制,未必不能长久保持。
如今别说武功前途,连他自己性命都不保,一家老小都是惨死他手,幕后真凶却把罪名全数推到了梁挽头上,自己在外逍遥做局。
梁挽怎能不怒,岂能不恨?
若是不怒,枉费唐摇信任。
若是不恨,枉费他自称为人,在白道上烈阳下行走了二十多年。
于是曾经慈眉明目,如今昏昏光下眉宇狰狞遒曲,想是悲愤积压如山,恨意决堤难挡,才有此番失态。昔日柔软美感,在此刻全拧成一股躁动而不安的杀意。
封青衫忽握住他手:“怒火伤身,你且静下来想想,他练功不顺一时,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梁挽一时心乱如麻,只呐呐道:“我……我无法确定……”
封青衫道:“那是谁与你有深仇大恨,谁能从这事儿中获益最大?”
梁挽皱了皱眉,更加无法回答。
封青衫见他难以作答,不急也不催,只道:“路还很长,你慢慢想,只是记住一点,无论是谁,无论那人是你何等信任的人。只要有嫌疑,有动机,谁都可能是凶手。”
梁挽苦笑道:“要这么说,我也有嫌疑,捕头就不疑惑我是凶犯?”
封青衫正色道:“你出入现场,的确可疑,但当时并不止你一人在,我也寻不着你这么做的动机。因此你有嫌疑,也是人证。”
梁挽叹道:“既是疑犯也是人证,那我能不能是你的朋友?”
封青衫那古板无波的面上,终于在这一刻显出了些许波澜。
他抬头看月,月光在他脸上如涟漪一般荡过漾走,光影盘旋间,把他那过分僵直、不懂人情的五官打出了深邃而曲折的轮廓。
“此案了结,我或许能和你谈谈。但要谈朋友,讲情谊,你首先得活着。”
他说完又对梁挽道:“你如今身上有伤,今夜莫要多想,有什么等到白日。”
梁挽道:“我身上有伤,那你如何?”
封青衫道:“你先睡下,我便在一旁守着,有事便可叫我。”
说完他便盘坐在一旁,那身上投下的影子,竟与残破的神像影子融成了一团,仿佛此刻他便是正神的化身,守的是神座下听天由命的芸芸众生。
梁挽见他如此,默默感叹一声,心中开始想些别的。
他身边是一座真神的影子,方即云身边又陪着谁?
今日囚车旁,梁挽已眼见他那奇诡武功,李藏风的话更证明他与老七相似,综合下来只有一点最为可能。
小方就是老七,老七就是他。
这本是最容易的推测,也是最合理的推测。
可惜小方绝不会是老七,再合理的推测在他身上也是谬之千里。
还有另一种可能在发光,梁挽在这夜里越想越深。
江湖传闻老七无亲无故,只是最近与一苏姓少年颇为亲近,那少年背景神秘,出身成谜,日夜跟在老七身后,学他杀人,视他如兄父。
老七之前从未与人亲近过,唯独对此人颇为关心。
更有流言称,此人与老七有血缘亲眷关系,生的是颇为相似,武功路数也近。
但最新的流言是——苏未白被老七所杀,理由是老七要走,理由是他在作恶,理由是他想替组织留下要叛逃的老七。
传闻不可不信,也不能尽信。
传闻里他梁挽还是一个灭人满门的恶贼,传闻里的苏未白和真正的苏未白又会不会一致?
至于李藏风之前见未见过苏未白,梁挽不知,苏未白究竟相貌如何,他也不知。
但若小方真是苏未白,许多事情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他身上的毒势错综复杂,传闻那接星引月阁的副阁主曹几何就擅长下毒,这不难推测。
他一出招猛如烈火融金,一蹬脚仿佛白鹤冲天,果决凌厉又从容有余,出手间半分不拖泥带水,走的是最擅长杀人的路子,而苏未白日日夜夜跟在老七身后学习,这中间的联系也不难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