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仙_作者:楼不危(61)

  风渊闭上眼睛,黑暗中他看到几道虚虚的影子,也不知究竟是何人的。

  有谁在他耳边忽然叫了一声殿下,他下意识睁开眼抬起头,然目光迷惘,又不知该往何方看去。

  天地这般静。

  在登仙台下所受的伤好像于此时发作了起来,风渊的脸色又苍白几分,他缓缓走到床边,躺了上去,想着若是那个小妖怪还在,他今日倒不知该睡到哪里了。

  阖上眼,等到第二日再醒来时,或许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

  又或许,他仍沉浸在他的虚妄心魔之中。

  他这样睡去。

  梦中,那只小鸟扇忽翅膀从而来,落在他的掌心上,仰着头瞪着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睛,唧唧叫了两声,风渊举起手,将它送到自己的眼前,轻声问它:“是你吗?”

  “我的……星如……”

  他话音落下,只觉得心神俱裂,被万箭穿心,血流不止。

  他该陪着他一起死在登仙台下。

  他这样想到。

  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坐起身,望着不远处长案上的那一盏灯火,胸口的伤结了痂,皮肉里却仿佛留了一把卷了刃的钝刀,痛得有些麻木了。

  那小妖怪已经不在了,过去的那些日子其实也不算长,他在他身边也不过短短几日,如今这般不过是又回到了往日,回到他从不曾见过他的那些年,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

  风渊坐在床边,有些木然地想着。

  此后千千万万年,都将如此。

  帐子上的小鸟不知什么时候又活了过来,扑腾着翅膀来到他肩膀上,蹭了蹭他的脸颊,尖尖的小嘴在他的耳朵上啄了一口。

  琉璃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映在了一侧的墙壁上,帐子下面的流苏静在那里,他便与它凝在此处,成了一幅恒久的画卷。

  一如多年前的模样。

  他转头看了一眼,突然间心中大恸,喉咙间生出腥味,一口鲜血猛地呕了出来,胸膛上的伤口再一次被撕裂,红的血渗了出来,顷刻间便将他雪白的里衣,染得血红。

  那个小妖怪就这样死去了,这天地间再也不会有谁知道他有过怎样的一段往事,不会有谁能够记得他与他的殿下。

  可这世间,每一时每一刻,本就有无数生死轮回如那石火电光,匆匆而过。

  他今日死去,又或者明日死去,便像那朝生暮死的蜉蝣,在这天地万物当中,只是小小的一粒微尘,并不起眼。

  风渊垂下头,在静默的一室中,倾听着心脏跳动的声音。

  它在与他说,他是不一样的。

  他对他而言,终究是不一样的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风渊仰头,浅黄的帐子轻轻拂过他的眼睫,他想起那个小妖怪在酒醉时候抱住他,有些委屈地叫着他殿下。

  那时他有些泪落在他的肩膀上,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到,那些泪中含着苦意。

  他该怎么办呢?

  他已经不在了。

  若从此就这样,度过长长的余生,直到羽化成天地间的一缕清风,一抹斜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可那些话,他没能等到那个小妖怪亲自开口与他说,他总要自己找到答案。

  这段缘分已经了了,他现在也不过是想要知道,若他还在,能与自己说些什么。

  也就只是这样了。

  他从忘忧宫出来,轻轻一挥手,笼罩在紫微宫上的暮霭便消散了,头顶星斗阑干,月光雪白,凌厉得像是一把刚刚开刃的剑,映在太玄池中,冰冻了这一池的天河水。

  夜色苍茫,杨花在紫微宫前门处堆了薄薄的一层,如雪一般,他从上面无声踏过,直到第一重天上,此处只剩下一片忘尘雷阵,这是他当年亲手布下的。

  他踏入雷阵之中,阵中寸草不生,寥寥落落,唯有四根石柱立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柱上刻满经文,上有五彩经幡垂下。

  风声沨沨,吹动经幡窸窣而响,柱上经文金光熠熠,他却恍若未有察觉一般,一直走到雷阵中央,方才停下身来,头顶乌云如墨,压得极低,露出些许微光来。

  他要在这里取回他丢失的记忆。

  风渊抬手探向那微光,忘尘雷阵在这一刻被触动,轰隆雷声平地炸响,银色的闪电如同一条迅猛长鞭,劈落在他的身上,朔风如刀,吹拂他玄色长袍,那袍上的凤凰展翅欲飞。

  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神色依旧平静,只将手又举得再高了一些,从那些微光之中寻找着什么,雷电一道接着一道劈在他的身上,不多时他身上已经被开了数道口子,鲜血汩汩涌出,渗在黑色的袍子上并不显眼,只是不久后便从袍角滴落,在这漠漠平原上,汇成一滩鲜艳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