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否认,可话到嘴边,却又突兀地没了声响。
否认什么呢?
否认他会战死沙场,还是否认自己会将他忘却?
前者是尚未发生之事,水镜根本无法预料结果,至于后者,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意义何在?
水镜心中无端有些发堵,像是被秋风灌了满腔却无处疏散。
解无移没有为他的沉默而感到疑惑,像是理解,又像是包涵,他轻轻吸了口气,轻松笑道:“其实这样也不错,若是我活得太久,师父容颜却经年不改,待我耄耋之年,师父却还是这般年轻俊朗,岂非招我羡妒?不若就此定格,哪怕总有一日会被师父淡忘,但淡忘之前,师父印象里的我还是如今的模样。”
他的语气虽是轻松,水镜却并未感到胸中那股憋闷有所缓解,反而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受。
就好像他试图以身阻拦山间吹过的风,风却拂衣衫而过,他伸手欲拦河中流淌的水,水却穿指缝而走。
水镜无法以言语来准确形容这种感受,只知这感受令人有些无力。
他转头看向解无移的侧脸,清晰明朗的轮廓,带些少年英气的眉眼,薄唇轻抿,眸光深邃。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来,以手指隔空描摹起这张侧脸的线条,轻柔缓慢,细致入微。
解无移余光看见他的动作,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的手指,问道:“师父这是做什么?” 水镜坦然道:“记你的模样。”
与其信誓旦旦地承诺不会忘记, 倒不如一笔一划地刻在心间。
解无移稍稍一怔,随即抿唇笑了起来。
他抬手握住水镜的手指,拉近几分贴在了额上, 而后闭上眼, 引着水镜的指尖自上而下缓慢扫过眉峰, 鬓角, 眼窝,颧骨, 鼻梁。
最后停在了唇上。
解无移缓缓睁开双眼,浅笑轻声问道:“师父记牢了么?”
水镜的指尖还贴在他的唇瓣之上,解无移嘴唇微动,柔软的触感立即变得更为清晰,说话间带出的温热气息轻轻扫过, 令指端微微发痒。
水镜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忽觉贴在那里指尖像是靠近了烛台般有些发烫, 他喉结动了动,收回手道:“记牢了。”
……
驻扎在安虞关的日子不如宫中闲适,但对于解无移来说反倒更为充实,每日从晨至昏, 校场操练之声都在上空回荡, 习剑之期依旧是每隔十日,除此之外,便是反复练习与研读兵法。
不知不觉间,年关将至, 而大銮那边却依旧没有消息传来。
虞国的腊月不如北方诸国寒冷, 若非草木凋敝,甚至不太能感受到此时已是隆冬。
除夕那日, 恰逢习剑之期,水镜缩短了授课时间,未及黄昏便停了下来,随解无移一同入了关内。
边关本就是驻军之地,一切起居设施都是从简,因此,安虞关内所有府宅样式都差别不大,自然也包括解无移的居所。
外间一张桌案,几张小几,内间一张床榻,一个书架和几个木箱,除此以外再无多余的摆设。
既逢年节,当日的操练便只进行了半日,伙食也比平常丰盛不少,并且暂解了禁酒令。
晚饭之前,解无移按着往年除夕惯例领着数万将士于校场高台祭祖敬天,鼓舞军心,犒赏军士。
因人数众多,军中的年夜饭比寻常家中更为热闹,解无移接了几杯敬酒,待将士们吃开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席间,回了居所。
水镜在那里等他。
见解无移回来,水镜问道:“今日让我来作甚?”
解无移撩开衣摆坐下,道:“吃年饭。”
水镜本想提醒他自己用不着吃饭,但想到解无移并非不知这茬,便也就未再多言。
桌上摆放的饭菜与将士们吃的完全一样,虽比往日稍稍丰盛些,但也十分简单。
见解无移面色微微有些泛红,水镜道:“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