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衍咬着牙低着头,肩膀支棱着,来来回回地走。
温皇后已经这么看了他一个时辰。
——从送归衡回来,离开了恒帝严厉的视线,归衍就这么副样子,犹如困兽。
蓦地,归衍停住脚步。
“我就觉得……”他低着头,声音发抖,“我就觉得,他封王只是个开始。果然,父皇又教他代他出行……等他回来,然后呢?孤头上的这顶太子冠……是不是就要让给他了?”
“阿衍,不许胡说!”温皇后厉声道,吓得归衍一震。
温皇后放柔了语气:“母后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归衍撇了撇嘴:“你有什么办法?”
温皇后招招手:“阿衍,过来。”
归衍磨磨蹭蹭走过去,被温皇后一把搂住。
她轻轻摩挲着儿子头上白珠九旒的太子冠冕,双眸闪过一丝决然:“你忘了?你表兄此时正在西南,就在平西君中。你要怕他回来与你相争,那咱们叫他有去无回便是。”
归衍大喜,又有几分迟疑:“阿娘,真的能成么?老五、老五……”
他吞吞吐吐,不情不愿地说:“老五武功高强,等闲兵士怕是难以得手。”
温皇后道:“这你就不必操心了,交给阿娘就是。”
归衍点了点头,靠在母后怀里,真如幼童般撒起娇来,哄得温皇后眉开眼笑。
不一会儿,他忽地想起另一件事:“不过,母后。虽然老五母妃已去,可宫里还是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他将当日青翳林外皎皎坚持进林去找归衡一事细细说了,又道:“这小妮子犟得很。若老五死在外面,难保皎皎不会去求了父皇彻查此事。”
归衍不提还好,提起皎皎,温皇后眸中厉色愈重。
“阿娘知道。”温皇后冷冷地说,“之前我百般提醒皇上,他两次发病柔嘉那贱人都在,显然是不祥之人。”
“皇帝刚信了几分,老五便对他说怪力乱神之语不可信,柔嘉不过是因为常常伴驾才凑巧撞上,还请皇上晓谕六宫,再没人敢多嘴多舌……”
说到恨处,她狠狠拍了拍桌子,吓得怀里的归衍一抖。
“阿衍莫怕,阿娘只是一时气急。”温皇后连忙安慰他两句,又道,“皎皎不过是个公主,她在皇上面前得脸,不过是靠着她那个狐媚子的娘。那么,我便将这倚靠抽去又如何?”
“老五这一走,我看谁再与她里应外合!”
归衍听得兴奋起来,跃跃欲试道:“要怎么做?”
温皇后勾唇一笑:“阿衍,你上次说,钦天监杨监副还算堪用?”
“传他明日来坤和宫,阿娘有话要交代他。”
甘露宫中,柔嘉贵妃同样有些不安。
昨日看到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淡紫色如烟如雾的紫藤瀑布下,娇小的少女低着头,微微有些讶异。
而她身边的少年……
不,与其说是少年,归衡的气质,已经称得上“男人”了。
尽管他尚且年少。
苦难一向会让人更快的成长,而妍贵人的死,就是截断他少年岁月的最后一刀。
他将手覆盖在唯一亲近的人的手上,盯着她的眼睛漆黑幽沉,专注到不可思议。
柔嘉遥遥望去,莫名地觉得战栗。
那种势在必得的姿态……太眼熟了。
——简直就像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恒帝时。
看到那个男人眼睛里骤然亮起的光,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后来发生的一切证实了这不祥的预感。
新婚燕尔,夫君因莫须有的罪名被赐死;而她被掳进宫廷,逐渐看清了命运。
柔嘉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心思想,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股非我莫属的气势,当真一模一样。
这目光落在她的女儿身上,让她莫名地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