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知渊脸色不太好看。
或者其实该说,极其难看。
他压低眉眼,似乎在尽力克制某些情绪。可惜煌阳仙首从来不善此道,他抿着薄唇,紧攥的手指也用力到泛青,一种冰冷的火焰几乎就要从眼眸深处烧穿出来。
若落在旁人眼里,这像极了就要发泄出来的暴怒。
只有蔺负青知晓,方知渊性烈归性烈,甚至对旁人也时不时就非打即骂的,可那都是轻飘飘的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
许是因为童年多舛,把什么恨啊怨的绝望的那些情绪早早儿地消耗光了。
总之,蔺负青遇见方知渊的时候,这人已经很难被外界勾动多少真正激烈的负面情绪了。
就算有人要杀他,他对此也钝钝地没什么反应,毫无正常人应有的恨意。
而那些真正含着恶意的情绪,都太沉太黑暗,且无一不是向里生长,带着自虐般的倒刺。
比如,他自认为没护好他师哥,就真能实打实的心里自责两辈子。
再比如……
前世最后,金龙敖昭……死了。
蔺负青亲眼见的。
他亲眼见方知渊解除了契约,冷言厉色赶那金龙走。回来还若无其事地搂抱他,说和师哥两个人便足矣,才不要那碍事的小龙。
他也是亲眼见了那场绝境般的围杀,去而复返的金龙狂扑而落,巨大身躯将浑身浴血的方知渊护在正中。
他亲眼,见了天外神降临。
那是一场惨烈至极的厮杀。金龙怒目咆哮,战至鳞甲崩裂,玉角折断,淡金的龙血如大雨自头顶瓢泼而落。
最后,三名天外神齐齐身死。金龙妖丹已碎,回天乏术,它委顿在地,口鼻中不停地涌着龙血。
可它却眯起眼,似是满足地笑了。
它用折断了角满是鲜血的龙头磨蹭方知渊的掌心,虚弱地小声吐着人言:
“小龙……还想带……主人……飞一次。”
那时候,蔺负青心如刀绞地亲眼所见……方知渊低垂的眼底窜着冰冷、暴戾而痛苦的焰火,就是与现在如出一辙。
那一日,回光返照的金龙熬尽最后的气力,带着他们飞了很远很远,围捕他们的修士被远远甩在后面。
直到日暮之时,力竭的金龙自半空坠落,巨大的身躯砸入密林之中,沿途枝桠断裂无数。
残阳似血,大地苍茫。方知渊跪在地上,抚摸它破碎的龙角,染血的龙鳞,唤着它,直到声音渐趋嘶哑。
金龙闭着眼,再也没有回应。
蔺负青彼时已经完全是废人一个,自始至终,除了当累赘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远远地望着方知渊的背影埋在血色夕阳之中,隐约觉得头晕目眩,忽然恨自己没能早些死在天外神手里。
蔺负青轻声说:“知渊,你哭出来罢。”
方知渊不理,站起身时脊梁笔直,神容是寒戾冰白的。
他挥手,灵力聚拢成冲天的烈火与狂风,噼啪乱响,火星飞溅,顷刻间将金龙还带余温的尸首焚成烟灰。
为免金龙的尸首再遭追兵修士们分尸折辱,煌阳仙首亲手火葬了他的龙。
“……”
蔺负青心口痛至眼前隐隐发黑,在迷蒙的视线中,他看见方知渊大踏步向他走来。
天色已暮,方知渊轮廓深刻的五官被背后火焰的亮光勾勒得明明暗暗,眼眸幽暗如深潭。
蔺负青恍惚地抬眼盯着这人,心头那缕“如今知渊会不会后悔来救我了”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彻底升腾成形,方知渊就一把将他用力抱了起来,沙哑道:“哭什么哭,走了。”
蔺负青一怔,吃力地抬手往脸颊上一盖,才发现先落泪的那个竟是自己。
“……”
他沉默片刻,闭了眼往方知渊怀里靠。他把泪痕纵横的,苍白而被阴气腐蚀得不堪入目的脸埋进方知渊的肩头,然后嗅到了很浓的血腥味。
寂静的悲戚在天地间连成一线,苍凉长风吹来身后热浪。仙首抱着魔君,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夜色渐渐降临的前途走去。
他们身后的来路,半是火光,半是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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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然。”
耳畔方知渊的声音,将蔺负青从血火纠缠的回忆中猛然拉了出来。
魔君不知道自己走神了多久,至少听声音,方知渊似乎已经找回了平静:“龙王不说,我也自会去带它出来,放它自由之身。”
敖胤行礼:“多谢仙首。”
“不必,”方知渊冷淡地别开眼,“我欠它的。”
他顿了顿,似乎又整理了一下情绪,才再次开口:“……金桂宫的地底小幻界收纳着无数高阶法宝、仙器、武诀和前人传承,乃是奇遇之地,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