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一种将欲爆发的情绪,有恐慌,有震怒,更多的却是掩不住的无助软弱。他们黑沉着脸聚在一起,远远看去,竟似一群恨不能择人而噬的恶鬼。
“——三年前蔺负青是怎么说的!他说那阴气大灾将从六华洲西天灌落,只要撑住西北便可无恙!”
蔺负青浑身冰冷,他耳中是尖锐的嗡鸣,夹杂着许多人或怒或慌的喊声。有人呼喝,怒面狰狞,“现在呢!?”
“这三年来,众仙家掏空了家底,在西北的天云上修灵塔布防阵,齐心只想保住仙界众生!如今倒好,半个天穹都裂了!仙界要完了!”
另一个人恨恨地摇头道:“唉……紫微阁的占卜,这回怎么错得这么离谱!”
宽敞的大堂之内,各门仙家齐聚。前尘当年的蔺负青半伏在正中的案台前,是这群人中唯一坐着的人。
与这些仙龄大几十乃至上百的修士们相比,这白衣少年显得那么单薄又苍白,他唇间浮现着濒死的灰败之色,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一派胡言!”
众仙士中炸出一声叱骂,一位身裹宽大紫袍的老人勃然怒道:“我阁紫矅星盘从未出过差错,已故圣子天资如何,诸君心内也都明了!如今陷入这等境况,怕是当初就有小人故意误传了卦象……”
“——蔺小仙君,你得给个准话,当年山海星辰台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蔺负青勉力想睁开眼,眼睑却沉得如灌了铅似的,一次次抬起又落下来,视野里全是飞蚊和黑雾。
透过这样的模糊视野,他又依稀看到窗外的天穹。
天穹渺远,被一道狰狞的巨大裂缝撕成两半,黑暗的阴气如长龙般滚腾不息,阴冷幽怨的气息滚滚无尽地向外流出。
凡俗界四洲与仙界五洲,成了死亡阴霾笼罩下的小小几块石土;九州大地上惊惧哭泣的生灵,成了在绝望的阴云下没头乱撞的小小虫豸。
这与姬纳给他看过的光景差得太多。
紫矅的预测,出错了……
“都肃静!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阴气天裂已在头顶,再吵又能有什么用!?”
“蔺小仙君,你切莫听那群人胡言猜忌,众仙家都是信你的,你且说还有什么办法罢……”
蔺负青张了张口,却只能无声地摇头。
其实,自从昨夜亲眼见到天穹开裂的那一刻起,蔺负青心中便隐约意识到不成了。
可他仍是不眠不休地推演了一宿,将九十九种阵法路数排到极致,直到耗竭心神,也没能找到在这种状况下抵御阴气的办法。
没有了,没有办法了。
天道之下,众生皆蝼蚁。可如今天道都要裂了,生息在天底下的人们又能如何?
有个女声放肆地嘲讽:“可笑,他有什么办法?你看看他的样子,他像是有什么办法么?”
蔺负青闭眼,只觉得头痛欲裂,晕眩越来越厉害,他勉力颤着苍白的唇:“别……”
他想说,别吵了。
喉咙却如刀刮火撩,发不出声音。
他的意识已经很难维系了,蔺负青甚至觉得只要心里梗着的这口气一松,自己随时都能昏过去。
乃至他根本不知道,今晨他是被推搡着走到这里来的,还是干脆被人拖拽过来的。
大难临头,总是会有些人在恐惧之下发疯的。
又有个温润的男声勃然怒道:“都住口!蔺负青受圣子托孤时,他仙龄也才不过十九!你,你们,还有你们——尔等一个个都是上百岁的宗门大能,如今灾难当头无计可施,竟只会责难逼迫一个孩子,难道不觉羞耻么!”
接话的是另一个瓮声瓮气的男子:“我们岂是责难他!只是现在如果不说清楚,众仙门今后该怎么办,该听谁的!?一句话,蔺负青此人若是不能成事,就得从这个位子上滚下来!”
蔺负青意识已经昏昏沉沉,头疼得像是要被劈成两半,已经连吐气都困难。
他觉着自己许是要病了,浑身时冷时热,虚软地发着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的都是黎明的晨光,白晕晕的一团一团。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场混乱中煎熬多久,更不能想象混乱结束后是怎样的黑暗。
仙界要乱了,仙界已经乱了……
——砰!
蔺负青猝然惊醒。有人突然双掌拍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是最初那位紫微阁的长老。
“蔺负青!”
这须发皆白的老人肩膀前耸,他还满心惦记着要保住紫微阁的神圣与威严,唾沫星子横飞,“老夫今日偏要问你一句,三年前的山海星辰台,你替圣子传布天下的卦象……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