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如此,偶尔也会遇见修士,因着他带了堕魔之人而动杀心。
每当此时,必然就会是一场恶战。
日子一天过的比一天难熬,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他还没遇见蔺负青,还没被带入虚云的时候。
那时候,方知渊也是孤身一人一把刀,在人烟罕至的黑暗中淌着血摸索前行。
阴妖缠身本就时刻危险,若是一个不慎,还会有世间的恶意将他刺穿。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满身的新伤叠着旧伤。
如今也是一样的。
只是多了蔺负青在身边,他便不觉得难熬。
不知不觉间,冬雪吹走了春花。
一月,三月,六月。
半年,一年,两年。
幻境中岁月变幻,方知渊始终牵着蔺负青,仿佛在人世与阴间的边缘浪迹天涯。
不知何时起,那个负长刀牵锁链的黑衣仙君,似乎变得越来越容易受伤,身子也越来越虚弱了。
也是与此同时,在苦难的川水冲刷之下,这个人身上的某些尖锐的棱角,被无声无息地打磨得沉静而内敛了。
方知渊,他分明还是那样地年轻,眉宇间却已经有了与年纪不符的沧桑与风尘。
如果说曾经的祸星少年,那是冷冰,是烈火,是辛辣辣的烧酒。
那么如今这个沉默逆行的带刀人,却像深潭幽水,像暗夜长灯,像深埋土里多年的陈酿。
沙……
虚浮的脚步踩在杂草上,暗色水迹渐渐晕开,延到月光之下,那刺眼的红色才现出真形。
方知渊浑身浴血,摇晃着背靠在一株老木上,脱力滑坐下去,捂着唇咳。
可借着头顶的月色,却能看出他是含着很微弱的笑的,眉眼和唇角都弯着柔和的弧度。
“师哥。”
方知渊眼神略有涣散,他在一块还没染血的衣角上擦净了手,小心地伸过去揉了揉蔺负青的头发。
然后,他捧起蔺负青麻木无波的脸,向上抬起一点,“你看,今晚的月亮好不好看。”
没有回答。
饶是这样的有问无答已经持续了快三年,方知渊还是每次都忍不住目光黯然。
他曾经心如冷铁,从不屑去看那风花雪月。
可蔺负青是喜欢的,他知道他喜欢的。
曾经,虚云四峰的那个白衣小仙君,总是以此百般打扰他练刀,叫他看花叫他看月,当然也因此叫他烦得不行。
方知渊眼前渐渐模糊,似乎又看到年少无忧的蔺负青百无聊赖地坐在莲湖之上,风吹动他束发的发带,清隽无双的少年冲他回眸一笑:
“阿渊阿渊,别看刀啦。你看看头顶上,今晚的月亮好不好看?”
当时只道是寻常,是寻常……
“……好看。”方知渊轻轻咳着,他在凄清的月夜倚着老树,眼神放空,“真……好看……”
身侧,被囚魂锁束缚着的蔺负青又开始躁动。他本能地嗅着空气中血的味道,煎熬半晌,突然眼里闪过一丝血气,张口狠狠地咬在了方知渊手腕上。
修士的血脉里也流着灵脉,无论是阴妖还是堕魔者,总是喜欢袭击大血脉,来把灵流吸个痛快的。
“嘶,”方知渊嘴角一抽,继而有气无力地苦笑,“别咬我啊,师哥……”
可他也只是嘟囔了一句,没有去制止什么。
他实在太累了,刚刚恶战一场,没劲儿再折腾了。师哥那么想咬就咬着吧,反正他元婴之境,那么点儿小牙,咬不死他。
至于血,今晚他已经淌了很不少。如今再多流点儿少流点儿,都无关紧要了。
方知渊静静看着蔺负青。
虽然入魔无知,可蔺负青在撕咬他手腕时也并不面孔狰狞。还是那个白衣美人。
方知渊甚至觉得,小师哥努力啃咬着自己的模样,有点可爱,十分可爱。
方知渊苦涩地低笑。
他觉得他完了,可能是快疯了。
月色下,方知渊眼睑渐渐合拢,他将扔在撕咬着自己的血肉掠夺灵流的蔺负青往怀里搂了搂,垂下头睡过去了。
第71章 天降寒酥啮血肉
一只手贴上了方知渊的脸颊, 小心翼翼地抚摸下来。
蔺负青红了眼眶,明知徒劳,却还是虚虚地将这场幻象环抱入怀中。
方知渊疲倦地倚着树干睡着,对来自另一个红尘中的安抚一无所觉。
魔君只觉得一股苦涩从喉咙里往下灌,灌满了四肢百骸。那淡淡的月光像是把骨血都冻住了,他浑身冷得麻木。
三年,幻境里也不过片刻。
他看着方知渊同师父求了承命魂阵, 他看着鱼红棠竭声哭喊,他看着粟舟远了满目疮痍的虚云四峰……
他看着他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丑陋魔物, 看着方知渊牵着他,踏遍万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