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大人……”几个六华洲的城民瑟瑟地爬近方知渊面前,显然是看出这人是唯一或有能力救他们性命的,“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有人泪流满面地磕头,一巴掌一巴掌往自个儿脸上扇,“都是我们蠢笨,我们不知好歹!大家伙儿都知错了,方仙君您大恩大德,救救命吧……”
也有小女孩啜泣着,睁着一双无辜的含泪眼睛:“大哥哥……我们要被杀死了吗?……爹爹娘亲明明说,这次来了六华洲,以后一百年的日子都会好过的……我们回不了家了吗?”
这十万人里倒也不全是窝囊废,倒也有几个有骨气的汉子怒道:“呸!求他作甚,老子来请愿就是为了三界福祉,就算没有这一茬,本来也打着自个儿先去做那劳什子炉鼎的主意!”
顿时有无数道目光直勾勾地聚在那汉子身上,后者把脖子一拧,高声道:“死有什么好怕的,世间谁人不死?倒是穆家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居然这样算计老子!”
众生百态,一幕幕尽在眼前。
方知渊被吵得心烦意乱,抬手就是一个隔音阵。长刀往身侧一竖,终于叫那些苦苦哀求的几人吓得不敢多说了。
也就是这时候,顾闻香笑眯眯地凑了过来。拨弄着轮椅进到隔音阵内,说要给方知渊讲那件旧事。
“……是说当时我清扫朱麒方家,中途听说了些有趣的旧闻,与昔年的祸星降世有关。”
“闻香最初是不敢信的,连忙又辗转地找到了几个曾在方家服侍的老婆子确认,才发现是真非假。”
方知渊漫不经心道:“行啊,你说罢。”
这人显然没多大兴趣。顾闻香并不气馁,想了一想道:“方仙首,劳你回忆一下,当年方听海对你如何?——哎哟,可别那么看我,对你不好是吧?……呵,可你有没有想过,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他怎能对你不好到那种程度?”
“……”
方知渊略微皱起眉,这话题叫他从心里生出抵触,“……他不喜我祸星之命。”
顾闻香却幽幽笑道:“煌阳,你是几岁被紫微阁断出祸星之命?”
方知渊怔了一下。
“在那之前,方听海待你可亲近过?”
“……”
“你不觉得奇怪么?你虽说是庶出,可方听海终究不像是我那位老不死的爹,膝下十几个儿女——他怎会厌恶你至此,没有半点血缘之情?”
四周的黑暗逐渐泛起凉意,渗入骨髓。方知渊深深看了顾闻香一眼,道:“你知道为什么。”
金丝壁反射出的微弱诡光落进顾闻香眼中,那公子森然一笑:“不错,我知道。”
“距今二十多年前,方听海一个妾室诞子,是难产。折腾到半夜时分,产婆从肚里把孩子拖出来,却发现那婴儿已经死了。”
方知渊倏然抬脸,眸光冰寒。
“……什么?”
顾闻香“嗤”地一声,唇齿满浸恶意地笑起来,指着他笑道:“——方知渊,当年你生母诞下的是个死婴,是团在娘胎里就死了的肉!”
“当年方听海嗟叹一番,令下人抱去妥善葬掉。那婴孩被包了一层寿衣,安放在棺材里,等着下葬。过了三更,忽然天穹上祸星红光大盛。又片刻,棺材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啼声——这是方家的一个老侍女哆哆嗦嗦、亲口跟我说的。”
“……”
方知渊眼神阴鸷晦暗,缓缓将脸埋进了手掌里,沉声问:“然后呢?”
“那侍女说她吓得当场瘫倒在地,叫声引来了几个巡逻的护卫。最后是几个胆大的男子打开了棺材,抱出了那个本应早已死去,如今却在哭啼的孩子。”
“……”
“所以我就想啊,方煌阳,你到底是个什么呢?死而复生之人,还是一具会动会想会喘气儿的尸体?”
方知渊唇线紧绷,也不说话。忽然间,一点微光落在他寒戾眼角。
他抬起头来,只见头顶的金丝竟开始一点点松开了。
顾闻香“咦”地一声,手臂撑着轮椅扶手,将身子挺直:“金丝篓要开了?”
方知渊倏然站起来。隔音阵被他撤了,四周的惊呼再次灌回耳中。
“这是……”
“这、这就是盘宇仙界?”
“阿娘,好黑啊,我怕——”
金丝松开了,头顶却没有光。更深的暗夜蔓延而来,死寂沉沉,分不清是天顶还是漆黑的海面。
浓雾绵延,看不到任何山海或建筑的轮廓。唯有无数银紫色星云盘旋成圆形的漩涡,好似一双双明灭的冷酷眼睛,又好似千万个不能安息的怨魂。
浓郁的阳气灌入体内,顾闻香开始痛苦地轻轻吸冷气,修为较弱的修士们呻吟起来,他们的经脉都被撑得酸痛,甚至有人忍不住开始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