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可以送人回去了。
他说这句话时,嗓音也是很清雅淡然的。
好似真的只是巧施小计,根本没有悬着数之不尽的人命,也没有悬着一个牵连育界今后路途的豪赌。
顾闻香当即表情就激动起来,拍着结界道:“蔺负青,你这是痴人说梦,这里可是有整整十万人,不仅仅是聚在这里的几十几百人……你到底对十万这个数目有没有概念!?”
“十万人,一个一个走,要走多久?哪怕以最快的速度计算,也得需要整整一天还多!盘宇人能干看着你们排排队,一走一整天?”
方知渊并没有如顾闻香那样色变。他眸色深邃地看着蔺负青,看着看着,眉宇间一点点地寒冷下去。
他手指紧攥得发抖,开口时平静到麻木:“——说到底,原来还是你要抢着赴死。”
他几乎就要脱口骂出来,以损过的神魂,再强行改换高阶规则,后果会怎么样你不清楚么?
以烧过的经脉和如今的修为,在盘宇界牵引那般浩瀚的阴阳二气,后果会怎么样你不清楚么?
可终是哽喉失语。
方知渊痴痴地看着眼前那执青杖挑明灯的白衣仙君。他的小师哥还是很年少,很清美,只身入龙潭,提剑破天穹,卷了一身的逍遥风。
有时候连他也会觉得,其实蔺负青的状态还很好,只要渡过了这一番劫难,一切都能如往昔一样。
可又有谁能看出来,这具身躯早已千疮百孔,就连魂魄上也裂痕遍布?
这个人已经失明过,痴傻过,遭过心魔,烧过修为,无数次昏迷咳血……一次又一次的折损、磨耗、伤病,就算是金刚之躯也有撑不住的那一天。
那一天还有多远?
蔺负青刚刚那句话,几乎就是在明白地告诉他,就在明天了。
“蔺负青,你又何忍……”
方知渊仰头轻吸一口气,蓦地合上双眼,终是说不出口那句“何忍这样对我”。
于是浸了血的哀语也要化作嘲讽的尖刺,伴随着自嘲的冷笑:“师哥,你当真是薄情自私,倒也不妄称一句魔君了。”
蔺负青轻叹一声:“知渊,我还没有说完,你听我说完好不好?罢了,我不妨先同你说一句——这回,我让给你选。”
“你先听完我接下来的话,如果还是不想叫我这样做,我一定听你的。”
“……你还有什么好说。”
蔺负青道:“我先要说这个阵法开启的时机。顾鬼狼说的不错,盘宇人不会干看着众人逃脱——可莫要忘了,这里还有一样东西可以震慑盘宇人,那就是阴气。”
魔君的手指,在五尺清明上一叩。
叩出一个清亮的音。
“所以,释放阴气炼制炉鼎时,才是唯一开启阵法逃脱的机会。福祸相依,生死一念,一切就看明日了。”
好似雨霁初晨的干净竹林中,水滴啪嗒自嫩叶滑落,掉在昨夜积的水洼里。
一语惊破死局,一圈圈的涟漪就这样在听者脑海中扩散开来。
“可是知渊,”蔺负青重新将目光投向方知渊,他隔着结界描摹那人疲倦苍凉的眉宇,金眸深处似有奇异的光火升腾,“这也就意味着,在十万人撤离的这段时间内,需要有人一直守在浓郁狂暴的阴流正中,为他们保驾护航。”
方知渊一下子明白了。
片刻后,他终于……微微释然地笑出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
蔺负青沉静地点了点头:“至于那人……你知道,大约是活不成的。”
是啊,争着谁死谁活,实在太多次了。
分明都是一样的执拗无畏的性子,疯起来一个比一个能吓人。怎么就不能干脆点,一起走呢?
死路上有人相伴,不冷的。就算轮回桥前喝一碗孟婆汤,忘尽前尘后再睁眼,看见的还是身侧的那个人呢。
方知渊手指穿过黑发抵着额角,低哑道:“唉,你真是……小红糖怎么办啊?你来前可给她留过话么?”
蔺负青道:“留过了。我跟她说,反正你也快没命了,叫我们两个做兄长的早死两年,下辈子还能做你哥哥;如果我们活着回来了,就一起找个叫你也死不成的法子。”
“……”
方知渊眼神黯淡,沉沉一声叹息,“两辈子,还是欠了那丫头太多了。”
“当然,路还有一条。”蔺负青抬眸看了不远处那些人影,那些育界修士至今对他们的谈话一无所知,像茫然又无辜的幼童。
“那就是……你来杀了这十万人。”
蔺负青有些难过地垂眼而笑,轻声道:“做炉鼎生不如死,还是别了吧。你可以给众人一个痛快,然后咱们一起回家,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