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渊抱着蔺负青走上主峰。山路蜿蜒,月色踏满,无人的岛屿上平和而清宁。
“怎么又是你送我……”蔺负青整个人裹在方知渊的袍子里,闭着眼嗓音模糊,“我也想……抱你走一回……想抱你……”
他意识已经不太清楚,呢喃的语句也支离破碎。方知渊却一声声应着,耐心哄他。
最后,方知渊把蔺负青带去了魂木下。
雪莹莹的参天神木枝叶葳蕤,是这座太清岛上唯一散发着勃勃生机的活物。
方知渊坐下来,背倚树干,换了个姿势将蔺负青搂在怀里,低头缱绻地吻了吻师哥的眉心。
蔺负青疲倦地眨着眼,他眼前开始有些发黑了。心弦一松,不禁轻声问道:“等我死后,你会……去哪里啊。”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本想着已到临死,多问也无用,更怕反叫知渊难过,所以他一直忍着。可……到底还是舍不得,放不下。
知渊他会去哪里?
一具已死之躯,一个能自在操纵世间阴气的魂灵,一颗粉碎的祸星——待自己咽气之后,方知渊会去哪里,还能去哪里?
会不会再孤零零地坠到冰冷无光的深海中去,会不会再被人欺负,会不会再默默忍痛?
有哪里能容他安睡,有哪处能做他心乡,有谁人能好好疼他?
蔺负青只觉得麻木了的五脏六腑都被酸楚填满了,疼的揪成一小团。舍不得,怎么能舍得啊,知渊他没了自己怎么行啊……
他仰脸看着方知渊,颤声哽咽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将去向何处,是不是已经有了要奔赴的方向。
若不然,为何抱我前行的步履能够如此温柔坚定?
方知渊深邃的眉眼轮廓被月色与魂木的微光交叠着映亮,他摇了摇头,食指轻触魔君的唇。
“别问。”他说,“师哥,别问这个。”
蔺负青眸中哀光轻晃,好似懂了什么。他更疼了,难受得蜷缩起来发抖,咬着方知渊的手指无声地哭起来。
可他就真的不再问了,而是艰难喘息着,侧过身望向树下一隅。
“这下面……”被阳气焚断的残臂颤巍巍地抬起,垂在地上轻点两下。蔺负青闭着眼落泪,哽声说着,“有两坛酒……我埋的……”
“……是喜酒……”
“别哭,你这怎么又哭……”
方知渊无措地捧他脸颊,将泪珠擦去,又捉过他右臂重新拢进自己怀里,“酒?你什么时候?”
蔺负青摇头:“不告诉你。”
方知渊借月光定睛看去,果然凸起的魂木树根旁,有一根残破红绸静静躺在地表上,底端深埋进土里。
他略作犹豫,试探着问:“想现在喝?”
“嗯。”蔺负青吃力地点点头,眼眸里摇动着最后的光泽,“你……喂我。”
方知渊挪过去,腾出一只手握住那红绸。阴气化刃掘开石土,两个可爱的小酒坛被绸子系在一块儿,安静乖巧地躺在那里。
他拎起一个,拍开泥封,学着师哥常用的语气,“只能喝一点。”
没有酒盏,方知渊一只手提起酒坛,覆唇上去含了一小口。再低转过头,小心地哺给怀里的人。
蔺负青含不住,本就很小一口的酒液,有大半都沿着无力的唇角流下来。他很努力了,却也只咽下一点点。
“咳……咳咳……”
方知渊忙放下酒坛抬袖给他擦,哑着嗓子道:“够了,这就够了。”
袖口落下来,带了血丝。
蔺负青失神地看着。眼前已经模糊得厉害,他眯了眯眼,只见方知渊唇口开合,声音却渐渐飘远去。
他好想说,知渊你也喝些,是我为你酿的。如今饮了这酒,咱们就当结了道侣了,以后再不分开了……可是喉咙梗塞,怎么也说不出这一句。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以后了。
该说什么好,还有千言万语想要叮嘱。
苍天啊,再借他片刻光阴吧。
“别怕……”蔺负青贴了过去,脸颊紧紧贴着方知渊那已无心跳的胸口,“无论……”
他瞳孔涣散,已经无法呼吸了,却绷着最后一口气说着,“无论你……魂归何处,我都会永远……陪着你的……”
方知渊眼眶蓦地红了,牙齿碰撞着,脖颈上绽起细细青筋,“……”
不能哭,不能崩溃,至少不能在师哥面前。他要送蔺负青安静安心地走完这一程。
他便忍着肝肠寸断,闭着眼用力地抱着蔺负青,额头抵着那人的额头,鼻梁摩挲着那人的鼻梁,唇瓣含着那人的唇瓣吐字,“我知道……我知道。”
雪木之下,两道身影紧紧依偎交颈。都恨不能把对方融入到自己的骨血里,永远永远地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