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屠户有时一晚上要杀十几头猪,场院里全是血,她还要从井里担水,一点点打扫干净。
自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哪干过这些,但是她一声不吭全扛下来了,再苦再难都不怕,她一心想把女儿养大成人,她坚信那个人一定会回来接她们娘俩的。
不是一家人住在一起总归不方便,到了第二年春夏之交,展颜将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首饰当了些钱,汤屠户便在自己家猪圈旁边腾出一片地方,又找人给她盖了间土坯房,母女俩便住在里面相依为命。
黄柳叶对汤大柱照应展颜的事情很不满,她担心自己男人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于是嘴里总忍不住说两句不好听的,但是她是个嘴硬心软的女人,打心眼里可怜展颜母女没处可去,也没当真赶过她。
后来发现男人一直跟自己过得热热乎乎,那展颜虽然长得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却一直谨守本分,从来没有狐媚过,说句难听的,黄柳叶觉得就连村东头那个麻脸的寡妇都比她还会发骚,慢慢地也就接纳了。
汤屠户家有一儿一女,男孩叫铁牛,女孩叫桃花,都是憨厚孩子,小瑜儿从小跟他们玩在一处。
后来孩子们长大了一些,不用总是带着了,展颜会做一手好绣活,就刺绣些帕子巾子,枕头皮子之类的去卖,终于不靠接济也能勉强度日了。
展颜是识字的,她抽空教这三个孩子认字算账,附近的农户知道了,便把孩子也送来托她教教,识字无所谓,主要是能算个账就好,也有时候求她帮忙写家信写对联之类的,她从来都是和善地应下。
山脚下的县城,乡民们靠山吃山,大多淳朴,见展颜如此温柔可亲,再也不嘲笑她是大姑娘生孩子了,还常常送些吃食和不要的旧衣裳给她,母女俩日子过得虽然苦些,但是安稳。
小瑜八成是因为吃黄柳叶的奶水长大,她的性子一点不像展颜,倒像黄柳叶。
她从小就不喜欢跟亲娘学写字和刺绣,喜欢跟在她黄大娘屁股后面,整日帮她在肉案卖肉。
有卖鱼的逗她:“小鱼小鱼,你就是我这盆里卖的小鱼么。”
小瑜摇摇头上的两根小辫儿,稚声稚气道:“我才不是鱼呢,我娘说了,我是瑜,我是漂亮的玉石。瑜就是美玉。”
街上的小贩子们就笑起来:“小黄毛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叫美玉,你呀就是一条小猫鱼。”
小瑜一天天长大了,长到十岁的时候,已经是远近出名的小美人坯子,再也没有人说她是小猫鱼了,她确实是一块美玉。
黄柳叶生了一儿一女,儿子铁牛比小瑜儿大三岁,她当初照应着展颜母女,一来是因为她心善,二来也怀着一份儿念想,说不定小瑜长大了可以给铁牛当个媳妇。
她悄悄跟自己男人说过这件事,这年头娶亲多贵啊,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那时候孩子还小,汤屠户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结果小瑜越长越娇俏,水灵灵的一个小丫头,汤屠户便跟自己老婆说,叫她不要再有这个念想了,不合适。
黄柳叶自己也觉得她家铁牛招架不住这么好看的丫头,便再也不提这件事,索性就拿小瑜当半个女儿待了。
展颜本来体弱,生孩子的时候受了寒,一到冬天就犯咳病,小瑜十四岁的那年冬天,她终于没熬过去,咳血咳死了。
临死之前,展颜紧紧攥着小瑜儿的手:“你跟娘发誓,你不许做妾,不许以色侍人,干再苦再累的活都可以,切记一定要自己养活自己,不能让自己身上有污名。”
小瑜不懂为什么,但她还是哭着发了毒誓:“娘,你快点好起来。以后我一定听话,我跟你好好学绣花写字,娘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展颜艰难地拿出夏元庆当初留下的玉佩,挂在了小瑜的脖子上,撑着最后一口气道:“记住,再穷不许当掉娘留给你的玉佩,没了这块玉佩,将来你爹就找不到你了。”
小瑜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娘,我们当了这块玉佩,我们就有钱请郎中了。我去当了它好不好,我们可以活当的,将来我拼命挣钱,我一定给它再赎回来。娘,我求你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