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瞧去,只觉云鬟酥腰,栩栩如生。
不高不低的鼓声便在此时响起,纤袅的女子漫步于春日郊野,纵无言辞,单听那鼓点,便觉愉悦欢快。迎面有道影子由淡而深,投在烛光映照的帷幕上——那分明是个男子,骑着骏马身着劲装,正于山野间疾驰,两道影子渐行渐近,在撞上之前,男子收缰勒马。
故事由此开始。
帷幕上人影交替,在烛光映照下鲜妍而生动,断续的鼓点乐声里,男女的声音轮流交替。魏鸾曾在宫宴上看过庄严雄浑的乐舞,曾在赴宴时瞧过唱腔婉转的曲目,却还没瞧过这种把戏,起初只觉新奇有趣,渐渐地有些沉浸其中。
不算很长的戏,却仍有足够的悲欢。
相识日久的两人渐而熟悉,也有了争执,男子口出狂言,转身离去。
原本欢快的鼓点在那瞬间忽然停息,只剩满屋安静。她的目光落在透出昏红烛光的帷幕,看着后面形单影只的女子截然而立,心也轻轻揪了一下。鼓声的停顿似乎只是片刻,却又仿佛很久,在极轻的笛声缓缓奏起时,男人的影子再度出现。
他走得踟蹰犹豫,又仿佛决心已定。
青衫磊落的剪影走到女子身畔,拱手作揖,乐声也随之轻快起来。
“先前的事是我行事莽撞出言不逊,惹姑娘生气,万万不该。今日特来赔罪,任凭处置。”男子粗嘎又暗藏温柔的声音响起,是戏里一贯的简单直白,帷幕上剪影静止,姑娘背对着他席地而坐,男子则保持着拱手的姿势。
鼓点渐而轻缓。
盛煜的声音也在此时凑到魏鸾的耳畔,“你说,该如何处置?”
热乎乎的气息,声音亦是温和的,他伸开手臂,试探着将魏鸾环在怀里。
魏鸾半颗心沉浸在剪影灯烛的故事,半颗心沉浸在男人的怀抱,明白他安排这出戏的用意后,有些哭笑不得,便轻哼了声道:“这男人脾气臭得很,又武断自负,平白无故惹人生气,原该远远赶走才对。不过看他还算诚心——”她顿了下,回身看向盛煜。
烛光穿透帷幕,照在他的脸上。
男人冷硬的轮廓被朦胧光芒映照得温柔,那双眼深如沉渊,藏了几分歉意。
像是威风凛凛的狮虎难得低头。
她想了想,很快拿定主意,因知道帷幕后必有不少人唱戏,便微踮脚尖凑到他耳边,用唯有盛煜能听到的声音道:“固然诚心可嘉,却也不能敷衍了事。不若写封忏悔书,将错处写明白,往后引以为戒。否则,便是含糊过去,不知症结所在,往后还会再犯。”
说罢,退后半步微挑黛眉,等他回答。
盛煜的脸色有点尴尬。
他原以为,以魏鸾的性子,或是气哼哼地在他胸膛锤几拳数落一顿,或是罚他做些事来弥补,终不脱女儿心性。却未料她会提出如此要求——天子若犯错,会以罪己诏检讨过失,他写个忏悔书,原也无妨。但这东西一旦写了,往后便是罪证。
就像捏在她手里的小辫子。
但事已至此,他既摆出了这般架势,总不能言而无信。
遂咬着牙,颔首答应。
……
盛煜写过无数奏报与衙署公文,却从未写过悔过书。
如何开头,便是个头疼的问题。
梢间的小书房里笔墨俱全,盛煜拧眉,笔尖迟迟落不下去。
魏鸾则闷气稍解,自去沐浴梳洗。
待得沐浴毕,换了套细软的绸缎寝衣,钻进被窝翻了会儿书,连头发都擦干了,才见菱花门处人影一晃,盛煜长身走了进来。仆妇侍女皆已退出去,屋里唯剩夫妻二人,他行至榻边,惯常的颀长姿态,也没多说话,只侧身坐上去。
对折的纸笺旋即递到了魏鸾跟前。
她接在手里,并未急着展开,只觑着盛煜神情,揶揄道:“写好啦?”
“请少夫人过目。”盛煜说得一本正经。
如此看来,他对这事并不算太抵触——魏鸾原本还担心,以盛煜心高气傲的脾气,就算这回有心放低姿态,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也不会太上心,甚至在提笔的时候,改变主意。若果真是这种蛮横脾气,她往后的路可就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