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纰漏可能出在博白山的时候,已经深夜了,能调动的人手都调动了,只待他们传消息回来。
这个时候姬金吾本该去休息的,毕竟熬夜等也没意义。但是因为他一整个白天几乎都在处理自家夫人的行踪问题,其他工作都堆积在手头上,又不可能拖到第二天去,于是他就顺理成章地通宵了。
接下来几天的作息也差不多是这样。
越查脸色越不好,也不知道是因为睡眠不足,还是因为想杀人。
确定张苍给他来的信上没有一句谎话的时候,姬金吾出奇地冷静。
他先给万方船上的心腹去了消息,让他们把那个“假易桢”控制住,不要让她轻易自杀了,然后就枯坐在桌前苦苦思索。
为了那个不为人知的目的,姬家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隐藏在北幽的上京了,现在若是要腾出手去管北戎那边,基本这个布置了大半的局就废了。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太糟蹋自己的身体了,进行这短短几行字的思索让他觉得非常疲惫。
为她报仇,也不是一定要现在,迟一点,早一点,本质上其实没什么区别。
理由是很好找的。
就是忽然想起了之前在船上,张苍想要掳走她,她被随时要夺走她性命的人抓住,又惶恐又可怜,衣服那么单薄,鞋子都没有穿,两只脚冻得惨白,看见他的瞬间,眼睛就亮了,十分笃定他会救她。
说起来她这一生真是又短暂又可怜。
幼时被继母虐待,后来被师父虐待,好不容易有了点自保能力,被师父摁着活活废掉了全身修为,然后扔去送死。
留在船上的心腹有详细和他说过他不在的新婚夜。
常清为了避嫌,新婚夜找了理由没有留在船上。
新娘子很漂亮,眼睛亮晶晶的,悄悄问姬家的婢女,说夫君去哪儿了呀?他今晚回不回来啊?
姬金吾觉得自己坐不住了,他不能再坐着,他觉得血液中已经习惯的那些疼痛现在全部奔向了心脏。 他骤然起身,把书桌前的椅子撞出去一截,椅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大声响,站在门外的侍卫立刻敲门询问道:“郎君?”
姬金吾闭着眼睛,紧紧皱着眉头,过了几秒才长出了口气,开口又是平淡的声线:“无事,你遣人去端些滚烫的烈酒来。”
其实他上次在博白山已经发现烈酒开始渐渐地不起作用了,甚至过量饮酒反过来还会催发血液中流动的疼痛,但是少喝一点总是行的。
上一次在博白山的酒席,他有许久没见到那些故人了,不自觉多喝了些酒。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当时气氛太好了,老友满堂,齐齐祝贺他新婚,说新夫人那么漂亮,郎君与夫人伉俪相得,必定早得贵子。于是他不自觉多喝了些酒,想压抑住那些如影随形的痛苦,至少度过一个开心的晚上吧。
开心的时间实在是不多。
结果回去的路上,站在车架前就开始剧烈地痛起来了。
根本没办法回到自己的车架上去,大家都看着又不好唤侍卫来扶一扶——他一向是旁人的依靠,决不能显出一分一毫无法支撑的情绪来——只好就近上了阿桢的车架。
阿桢的车架上全是她的气味,她自己倒是毫无察觉的样子,坐在卧榻前,低着头,很认真地把孩子送她的糖给收到藤盒里去。
那时他觉得身上的疼痛好像一下子就不见了,甚至有力气撑着身子坐起来去向她讨糖吃。
阿桢应该也会喜欢小孩子吧。
她从藤盒里拿糖给他,指甲干干净净的,没有上蔻丹,钝钝的触感轻轻在他掌心一啄,随后就退开了。
明明之前是在和她说情话,在缠着她说些轻薄的言辞,但是她那么认真,好像这是很寻常的事。向她述说似真似假的爱意、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向她讨糖吃、耍赖睡在她床上不肯走……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姬金吾忽而想到:对啊,这就是很寻常的事情啊。一个丈夫自然是要爱护他的妻子,他们之后还有许多隐秘的事情要做,还要共同孕育后代,他们就是应该这么亲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