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玉无玦首先开口了,他声音冷静,如往常一般温润,开口的声音,如润了水的茶叶一般,沉定而听不出别的情绪。
他缓缓道,“齐妃入宫二十多年,二十年前,在父皇身上下了蛊毒,蛊毒平日并不影响父皇的日常,若是没有前夜的事情,只怕齐妃一辈子也不会催动父皇身上的蛊虫,蛊虫催动之后,便会蚕食父皇的身子,一个月之内,必死无疑。至于解药,最是艰难,也最是简单。”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玉无玦的视线放在玉无惊的身上。
玉无惊终于抬头看玉无玦。
玉无玦似乎却并不急着说下去,却道,“前段时间,皇兄从城外回来,遭遇刺杀,昏迷至前夜,如今想必皇兄也明白了其中缘由,之所以昏迷至今,并非中毒,只是被蛊虫控制罢了,蛊虫控制皇兄多久,皇兄又何时醒来,经过昨夜之事,皇兄是聪明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玉无玦的语气,始终平平,并没有将玉无惊当成一个失败者。
这平淡如常的语气,就像两人不是处在这被守卫守住的宫殿之中,而是在寻常的日子里,谈论政事一般。
玉无惊听到此处,眸中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破碎出一声嗤笑。
玉无玦道,“齐妃将蛊虫的解药放在皇兄身上,父皇中蛊,唯有皇兄能救,却要皇兄心甘情愿,与父皇血液交换。心甘情愿……一旦开始,但有一丝不愿,皇兄与父皇,皆是被反噬,届时,便是两命。”顿了顿,玉无玦道,“换与不换,皇兄皆是不会被身体所伤。”这一次,语气多了一些复杂。
而说到这里,玉无玦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只坐在玉无惊的对面,唇边升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似乎在等待玉无惊的反应。
玉无惊听到了这么,无神的眼眸微动,良久之后,他才终于笑了一声。
“呵!呵呵……”
笑声很轻,却很讽刺,甚至不难发现那一股自嘲之意。
而后笑声,渐渐变大。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喉中发出的笑意,越发带着一抹凄然。
原来如此,原来母妃说的他一定不会死便是如此。
经过一夜一日,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即便这段时间他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其实又怎么会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中蛊,然后母妃带着高车族的人策划起事,不管这件事成不成功,处于昏迷之中的他,都与这件事无关。
突云营的兵马被玉无央带走,是他兵符被拿去滥用。
带着突云营进城,搅弄那一夜混乱的是玉无央和玉无镜,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突云营拥戴的,不论何时,都还是他。
而母妃在二十多年前在父皇的身上下了蛊虫,却将自己变成可以解蛊的药人。前夜的宫变之中,母妃催动了父皇身上的蛊虫,若是宫变成功,自然无人知道这件事,若是宫变失败了……
失败了……他除了是齐妃的儿子,除了身上留着一分高车族的血脉之外,却因为昏迷不醒而与此事无关,而宫变失败,父皇昏迷,还需要他心甘情愿以血相救。
如此一来,哪怕他是齐妃的儿子,父皇醒来之后,也不能将他如何?
因为天下人之口诛笔伐,必定不允许父皇如此待他。
一切事情都已经清楚……
玉无惊眸中渐渐升起一抹苍凉、疲累、绝望……
喉中溢出的笑声,越来越大,却也越来越凄凉。
“哈哈,哈哈……”
他突然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可那样的笑声,谁也听不出得意之色。
反而充满了哀凉。
也充斥着化不开的浓浓的悲戚。
宫殿之中,无说话之声,夏日的风,卷起掉落在地上的碧绿落叶。
守在门外的人,只听得见玉无惊悲哀的笑声。
那笑声,却并不让任何人感到殿内的那人有了疯魔之色,而是,闻那笑声,心中生了悲凉。
玉无玦静静地坐在对面,他知道,不用多言,只需要告诉玉无惊这两件事,玉无惊便能明白事情的牢笼去脉。
笑声由低变高,又由高变低。
渐渐消失,归于平静。
最后变成留在玉无惊脸上的颓败,不甘、无力、疲惫、悲哀、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