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次带着期盼来,一次带着失望走,这条路可以说仲寒闭着眼都能走得毫不磕绊。一个多时辰的暗河潜游,终于到了头。
寒潭的水清澈透亮,仲寒从暗河中出来,仰头就看见水层折射后跌宕飘摇的明月,恍惚间想起,今日似乎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从来都表现得没心没肺泼皮无赖的仲寒忽然之间就触景生情,心头涌出许多沉甸甸的疼痛。
陪伴一年,爱而不得,痛吗?肯定痛的。
被点穴借种,而后弃若敝履,痛吗?痛彻心扉。
苦等多年,像是在唱一台只属于他一个人有关爱恨缠绵的戏,痛吗?痛到麻木。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再见不到她了,忽然一日,暗卫传来消息,说山谷里的人回来了。
仲寒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怕。
别人都说他是乱世中闯出来的枭雄,是浑身肝胆,打仗从来都冲在前面,受无数将士崇拜的豪杰,只有他知道自己本质上还是那个贪生怕死拈轻怕重,遇到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溜掉的小人。敢冲敢闯,是因为他不怕死,甚至盼望着死,说不定死在这样的乱世纷争里,还能在民间混个名头出来。
或许在他不知道的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有一个眼神清澈气质脱俗的女子,路过一条街时,偶然听见有路人在说起于他有关的事迹。或许她不会知道这人是他,可只要属于他的痕迹,有机会过了她的耳畔,仲寒就能满腔酸涩的心满意足了。沉浸在水波月色中,浮在水中也如履平地的仲寒抬头望月,回忆往昔,难得触景伤情感悟伤怀一回。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折射着破碎月光的不远处如鬼魅般出现了一个矮小的人影。仲寒浑身一震,迅速收敛心神凝神戒备。
那道人影显然也在对他戒备着。
两人就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彼此防备着。
这个距离既能观察到对方的大幅度动作,又能隐藏自己的真容。不过很快,仲寒确定对面来的是个人,就有了猜测。可这个猜测怎么就越想越不靠谱呢?毕竟谁家孩子会大半夜没事干,非要在水里泡着?若不是自己就有高深莫测的武功,仲寒都要怀疑对方是个什么妖魔鬼怪了。有了猜测,任是这个猜测再不靠谱,仲寒心口那里也忍不住快过大脑,开始不争气地咚咚乱跳起来。
仲寒试探着传过去一道秘音:“你可是阿罗......鱼如素的孩子?”数年里仲寒在午夜梦回间思念阿罗,都是一声声唤着“阿罗”这个代表亲昵的小名,忽然提起,一时间却没及时变一变。
问过之后,仲寒越发紧张,明明在水底没有呼吸,却有了种屏气凝神的紧绷感。对面那个矮小身影安静片刻,因为内功不够深厚,因此声音略飘渺微弱的秘音传了回来:“不是。”咚――
心猛然一沉,仲寒浑身凉透了,脑袋都僵得无法运转。飘渺微弱的秘音再度响起:“我是她首席弟子。”
娘亲师傅每次都是这么给人介绍他的,鱼若白可不会轻易透露自己娘亲师傅的信息给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我以后要自己生个徒弟。’
耳畔清晰回荡起数年前她说的话,仲寒不断下沉的心陡然触到了底,浑身回暖,脸上突兀地笑了,而后毫不意外地狠狠呛了一大口水。 寒潭边上, 仲寒一身湿衣跌坐在地,捂着胸口埋头狼狈地呛咳不止。
小少年鱼若白一身玄衣腰环玉带,负手而立, 于夜风中衣带翻飞, 当得是月下仙童之姿。武功到了仲寒这般至臻之境,吸一口水哪里至于呛咳到这般狼狈的地步,不过是下意识想要找个借口暂时回避与对方正面相对。
同时也是在阿罗面前习惯了, 于是到了山谷里后就像是顽疾复发般习惯性卖惨装弱。小少年在水底时见他呛咳成那般, 果然心生恻隐, 顾不得警惕对峙地上前把他从水里扶上了岸。
咳嗽渐止,仲寒回头愣愣看着小少年, 从他的眉眼看到了他的唇角, 又从身姿看到了气质, 不由缓缓绽开一个略带局促的笑, 轻声感慨:“不愧是阿罗的孩子,你与她极像。”这话是仲寒的一时感慨, 毕竟小少年小小年纪,一身出尘脱俗的清冷气质就隐隐约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