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昭说:“脑子一热,就去了。在外面混日子的人,哪儿来那么多想啊怕的,做了就是。”
她开始数铜板,一二三四五。
冯老头赶紧停下和别人的争执,很紧张地提醒她:“别人买才是十五文,你得给二十文。”
“知道了。”谢蕴昭笑起来,“没打算赖账的,老板。”
十五枚铜板扔进粗瓷筒,她就想拿一串糯米的。
结果冯老头眼疾手快一伸手,拦住她又急吼吼地说:“你昨天吃过糯米的了,今天得吃紫薯的!”
他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浑浊的眼神忽而变得犀利。在这一刻,他看上去一点不像东海县里市侩的小摊贩,反而……
谢蕴昭愣了愣。
邻居们开始纷纷指责:冯老头!人家谢小郎君好心是好心,但你也别得寸进尺啊!
“……什么得寸进尺!胡说!”
严肃的神情没了,犀利的眼神也没了。冯老头整个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一下重新变得蔫巴巴,还带点儿心虚无措,小心地看着谢蕴昭。
谢蕴昭倒在一愣后笑了,点点头,笑眉笑眼的。
“那就紫薯嘛。”她拿一串紫薯在手里,“那老板,明天我吃什么馅啊?”
冯老头立刻又挺了挺身体,也照旧没能挺直,不过神气些了。
“明天你吃豆沙的。”他威严地点点头,“还有,明天二十五文。”
有人有点眼红,嘀咕:冯老头抢钱了!
谢蕴昭却哈哈笑:“猜到了。”
谢蕴昭回去后不久。
依旧是白浪街,两棵榆树之间。
今天多云,不时就有些灰白的云翳遮挡住阳光。比如现在。
榆树的影子笼在糖葫芦摊上,也笼在冯老头黑白夹杂的头发上。
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自从谢蕴昭来买他的糖葫芦,冯老头就不再和过路人吆喝兜售糖葫芦了。他依旧摆摊,但大部分时候都呼呼大睡。
睡得正香时,有人来了。
一个少年在他摊前站定。
周围有人轻声议论,说呀,又来个想撞仙缘的傻小郎,长得还颇为俊俏呢。
“老丈,有礼了。” 人家叫了好几声,冯老头才睁开朦胧睡眼,还吸溜了一下睡出来的口水。恰好一缕阳光漏下来,刺了刺他的眼睛。
摊前,年轻的后生对他拱手见礼。他眉目清秀,皮肤很白,穿得像个富家少爷,笑得却有一丝小心和讨好。
“我能买一串糖葫芦吗?”石无患彬彬有礼地问。
冯老头打个呵欠,再打个呵欠,照样露出个市侩却有些敷衍的笑。
“小郎请,十五文,不甜也要钱喽。”
石无患立即放了十五个铜板,拿了一串紫薯的糖葫芦。
他望着糖葫芦的目光藏不住一丝炙热,像望着稀世珍宝。
他咬下一口。
陡然,一股强烈的酸涩在舌头上炸开,令他浑身不禁抖了一下。
石无患愕然,竭力遏制住想吐出来的欲望。这哪里是酸,简直像将整个人都浸泡进酸水里,腌制了几天几夜!
一见他的模样,冯老头赶紧提醒:“不甜也要钱的啊,小郎!还有,白浪街常有捕快,打不得人!”
见冯老头那副穷酸紧巴样,周围人立刻哄笑起来:又是这几句!说了冯老头骗人哩!那糖葫芦酸得很,你莫要跟谢小郎一样做了滥好人哩!
石无患先是疑惑,继而若有所思,最后一张俊俏的脸阴沉下去。
他问:“老丈,同样是一串糖葫芦,何以有人吃着甜,有人吃着酸?”
冯老头抬了抬皱巴巴的眼皮,眼神刹那犀利得让石无患心中一紧。
他笑道:“这食物和人啊,讲究一个合适。人和人呢,也得讲个合适。是一颗苹果,就不能长在梨树上,是不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