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微微叹气,说:“近来我要回家一趟。”
“回家?对了,你之前不还说想回家看看?”谢蕴昭想起来和好友的谈话,有些高兴,提议道,“我记得你家在澹州,不若我们同行?”
谁料,燕微摇摇头:“我家中催得急,说有要紧事,我得赶紧出发。不过,兴许能在家中接待你们。”
谢蕴昭问:“你家里……”
“应当没什么事。”燕微有些不确定地说,“也许是我阿兄成亲的事吧,之前他们就说过叫我回去看看……我小时候很黏阿兄呢。”
她想起亲人,显出了几分快活的神情。
“思齐说和我一起回去。”她嘱咐道,“对了,楚楚最近心情不好,我来不及安慰她,还请阿昭多劝劝。”
谢蕴昭不解:“楚楚怎么了?前几天她还很开心的模样。”
何燕微苦笑一声,说:“她表明心意,被拒绝了。”
“啊……” 隐元峰——北斗九峰中风景最奇特的一峰。
怪石嶙峋, 却有水流垂落;山脚汇聚寒潭,寒潭下有黑狱。
黑狱少有天光,常常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淡淡的血腥味。
每个门派都避免不了叛徒、奸细, 那也就避免不了审讯。
这里是戒律堂掌管的地方。戒律堂有四院, 风、雨、云、雷, 分别负责处理门内违规、追查死伤重罪、掌握天下动向、监视外道动向。
执风、执雨两位院使长期驻扎门内,这一代执云也即郭衍则驻扎平京。
下一任执雷院使是荀自在, 他堪堪才与白莲会划清界限, 还处于观察培训期。在他之前, 执雷这一职位长期悬空,执雷院的责任一并交予执风承担。
既然要监视外道, 免不了多和奸细、叛徒打交道, 执风也就免不了常常踏入黑狱。、
他在这里待的时间之多, 连执雨也远远不如。说来也怪,明明执雨是更凶、更咄咄逼人、动辄威胁别人的那一个, 外人也更畏惧执雨, 但在戒律堂中,真正震慑一应绛衣使的,却是温和寡言的执风。
他是个沉静俊秀的青年, 虽然高,却瘦得有些过分,连脸颊都微微凹陷,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但因为他那安静的、总是若有所思的眼神, 这种病态反而更增添了一点与众不同的气韵,好似砂罐里被小火煮沸的药, 在晨光中散发出微苦的药香。
执风院使常常会在黑狱里旁观属下审讯叛徒,有时也会亲自动手。他在很小的年纪里就学会了如何在漂浮的血腥味里专注凝神, 仔细分析破碎的口供。
黑狱很大,大多细节都被黑暗吞没。但执风在这里待得太久,已经变得对每一个模糊的细节了若指掌。有时他会觉得这种熟悉令人生厌,但即刻他又会反思,认为这种厌弃有违职责。
无论如何,他早已决定将一生都奉献给“执风”这一身份。
现在,他刚刚结束一场审讯。
从隐元峰最高处落下的水流洗去了他手上的血腥;他踩过黑暗的河流,走出了黑狱,来到了天光之下。
有人在不远处等他。
执风正想开口,却忍不住先垂首咳嗽了好一会儿。这咳嗽也很熟悉,和黑狱中的血腥味一样熟悉。
等他的人对此也很习以为常,只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他说:“执风师兄的身体状况似乎更差了。”
执风说:“看着严重,其实和以前差不多……咳。”
“果真?”
卫枕流这个人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总能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传递出格外锐利的含义。执风不由苦笑一声,叹息道:“我日前已神游圆满。”
“……原来如此。”
白衣剑修沉默片刻,说:“这么说来,执风师兄也……”
执风很平静:“寿数无几。”
在外人听来,这大约很奇怪。修士的修为增长意味着寿元延长,能神游圆满是大好事,怎么说得上“寿数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