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庄稼什么时候该播种施肥收货,屋后放养的鸡傍晚怎么还没全部进笼,老猫又跑哪里去溜达了为什么还没回来,她的脑海被太多这样的事物所填满,只有在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才会重又想起那片开满欧石楠的原野,白色城堡里她侍奉了前半生的主人抬起头,对着她微微一笑,她就湿润了眼眶,在壁炉闪烁的火光里合十双手,为遥远国度里的人祈祷。
本以为心灵已经获得了永恒的宁静,可只有在再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才猛然觉察,那些需要她去赎的罪依然痛苦而麻木地沉积在心底,没有片刻消退过。
辛娜流着眼泪倒在摇椅里,宽大的椅子中她的身影显得更加瘦小,她剧烈地喘着气,肺部像老风箱一样一吸一鼓,艰难地叫她都以为自己会被窒息。黑色正装的男人就站的不近不远的看着她,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怜悯,就像是注视着最平凡无奇的什么场景。
他等待她冷静下来。
暮色已经开始笼罩这个小镇,伴随着极淡极薄的雾缭绕在田野上的,是无孔不入的凉意。
辛娜瑟瑟发抖地从椅背后拖过披肩把自己裹起来,原本还称得上是清澈的绿眼睛就像是蒙上层灰翳一样浑浊,脸上有后悔,有恨意,有挣扎,有绝望,最终又重归于死一般的静寂,只是嘴唇依然在哆嗦:“您……究竟来……做什么……”
利安德尔审视地看着她,许久才低缓地道出一个词:“名单。”
辛娜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只有浑浊的眼瞳深处那微缩的震惊:“什么?”
利安德尔缓缓的、平静地重复:“给我那份名单。”
“你——”辛娜死死盯着他。
“我知道它,”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慢慢道,“我需要它。”
“没有名单!”辛娜的情绪激动起来。
“你知道它的存在。”笃定的口吻。
“不!我不知道!”辛娜痛苦地摇着头,“没有名单!”
“可他去找了不该找的人。”利安德尔说。
辛娜像被电触般战栗了一下,但她没有开口。
“所以,你想眼睁睁看他走进深渊。”
“——不!!”
辛娜剧烈咳嗽着,眼眶里都是泪。她痛苦地抓住衣领:“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怎么可能会想去走这样一步……犯错的是你,是你对不对!”
利安德尔注视着她。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辛娜大口大口吸着气,近乎无望与小心翼翼地由着心底的藤蔓探出枝条:“他……我的小殿下,他……怎样……了?”
这些人不肯叫她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消息。
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在这世上,唯一惦念的,只有他了。
那年的飞机失事已经破灭成天边最凄艳的焰火,时间老得太快,旧时的人已经极少出现在她梦中,而支撑她那么艰难地活下去的所有动力,也只有当年在她膝下慢慢长大的孩子。
她曾亲眼看着他降生,曾抱过他婴孩时期的所有日夜,这样辛苦的年月里,她揣摩着他的模样,借用公爵大人与夫人的脸庞一点一点勾勒出他会有的轮廓,给他织他永远都不可能穿到的毛衣,给他做永远只会慢慢腐败干枯的食物,她那么努力地活着,就企盼着哪一日,她能离开这里,还能再见他一面,哪怕是遥远的、不为人知的、只是瞬息般短暂的一面。
无论他长多么大,在辛娜眼中,依然都会是那个稚嫩的可爱的张大手臂要她抱着的孩子。她那样地爱着他,才会如此苟延残喘。
“很好。”利安德尔说。
“怎么可能会好!”辛娜苍老的脸庞陡然就凌厉起来,用力地捶打着扶手,“如果会好——您怎么会来这里!!”
“很好,”他还是这么重复,“我一直看着他,”短暂的停顿,声音依然平静而冷淡,“有亲近的朋友,有忠诚的下属,有……倾心的恋人,”他想到蓝宝石家族的那位小姐,在她逝世多年之后还是把她算了上去,然后继续,“有执着的目标,难道不好吗?”
“好,好……”辛娜茫然地睁大眼睛,泪水又在眼眶里凝聚,“然后呢?”点着头,小心翼翼的、悲伤地说,“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