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特别漫长,这样的沉寂近乎煎熬。可杨榛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他只是远远瞧着,瞧着那个埋头案卷的男子。他分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敬仰、畏惧、依赖?这个人对他来说像什么呢?父亲?兄长?上司?老师?可是,心底深处,他还有另一种渴望,渴望成为他的朋友。他想亲近他,却又怕自己僭越了。
“杨榛?”秦管家端着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一碗银耳红枣羹,他低声道,“你怎么站在外面?”
杨榛讷讷道:“我做错了事,主子赶我出来。”
秦管家叹口气,把托盘递给他:“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熬给少爷吃,让他补补元气。你端进去吧。乖一点,别惹少爷生气。”
说罢挥了挥手,就走了。
杨榛很感激秦管家给他制造机会,便端着银耳羹进去了:“主子。”他垂下眼帘,躬身道,“秦管家特意从家里带来的银耳,熬给您喝的。”
陈瘦石抬起黑眸看着他,眼神很复杂,杨榛读不懂。半晌他道:“你放下,出去吧。”
杨榛心里一凉,也不敢争辩,默默地退了出去,依旧站成一尊雕塑。
直到黄昏来临,直到秦管家来请陈瘦石吃饭。杨榛依旧站着。陈瘦石经过他身边,杨榛垂首看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走近了。多希望他能停下来,看他一眼,跟他说句话.....
陈瘦石没有止步,却瞥了他一眼,呵斥道:“还不跟来用膳?”
杨榛蓦然抬头,惊喜交集地看着他,整张脸都亮了。
陈瘦石见他的样子,心头一软,无声地叹了口气。
华灯初上。杨榛默默跟着陈瘦石回书房。陈瘦石拿了本《长洲县志》,对杨榛道:“去把你的被褥拿到我房里,从今天起,你在我房里打地铺。”
杨榛一愣,却不敢问什么,低头应道:“是,主子。”
他去偏院把自己的衣衫被褥抱到陈瘦石房间,陈瘦石已在房里点了两枝蜡烛。见他进来,他一指外间:“铺在那儿。”
里外只隔了一层珠帘。前任孙县令虽然掏空了县衙,可因为他在任时极奢侈,这房间的陈设非常高档。陈瘦石的床很大,屋里摆着屏风,屏风后面有个大木桶。
可惜这些物件都透出一种金光闪闪的华丽,不符合陈瘦石的人设。
杨榛忍不住嘟囔道:“主子是高雅之人,这屋里的东西太俗了,配不上主子。”
陈瘦石有些意外,看他半晌,道:“你真是变了,变得这么会说话。”
杨榛道:“属下说的是心里话。”
陈瘦石道:“现在衙门里缺钱,这些东西先用着。等将来有了钱,我会全部置换掉。”
杨榛应了声:“是,属下多嘴了。”把被褥铺好,又站到陈瘦石面前,等他吩咐。
陈瘦石道:“我今天颇觉心累,你去替我打热水来,我沐浴后,就躺在床上看书了。”
杨榛想,心累,是因为自己惹他生气了吧?他会生气,是不是表明他在乎自己呢?
“主子在看《长洲县志》,是想从书中找到致富之法么?”他问。
陈瘦石眉梢一扬:“你怎么知道?”
“属下猜的。”杨榛道,“主子想振兴长洲县,必须找到本地的资源。不过,主子既然想了解县里的情况,何不直接出去走走,考察一下民意呢?”
陈瘦石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杨榛说的。他玩味地看着杨榛,许久,叹息似地唤:“杨榛......”
杨榛被一声唤得心头一跳:“主子?”
“你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陈瘦石微微笑起,笑容意味深长,“你说的正中我意,我本就打算明天出去走走,你随我同去。”
杨榛大喜:“是,大人!”他叫的是“大人”,而非“主子”,因为此刻,他觉得自己真正参与到陈瘦石的公务中来了。“大人英明!”他抑制不住喜色,眉眼都弯了。
陈瘦石有些发怔,这孩子,一会儿想放浪形骸,去逛青楼;一会儿与胡地厮混在一起,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一会儿主动要求种地贴补伙食,一会儿又给他提建议......今日种种,简直变化多端。他真的看不懂他,太奇怪了。
是一夜之间他突然长大了么?除此之外,他别无解释。
“好了,去打热水吧。”他吐出一口气,下了命令。
“是,主子。”杨榛的声音是轻快的,他终于又看见陈瘦石的笑容了。那笑容像一束光,驱散了他心里所有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