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修扫了眼膝盖上的光屏:“所以你真的是对“外科手术有着格外痴迷的古怪军人”吗?”
他刻意夸张做作的腔调中将其中一版的结语读了出来,声音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和忍俊不禁。
路莱的神情岿然不动,他挑挑眉:
“你觉得呢?”
戈修没有在他的表情中得到多少挑衅的乐趣,不由得有些无趣地撇撇嘴。
他整个人向后栽倒在床上,懒洋洋地说道:
“所以,咱们怎么过去?”
路莱垂着眼眸,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声音中带上了些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柔和:
“等一下霍尔会和医护人员带着隔离运输设备前来,然后他会负责带着你去往医疗研究所的坐标,在那里你会得到全面的检查和治疗。”
戈修突然坐起身。他歪歪头,问道:
“所以,你其实是来和我道别的吗?”
是。
这个音节突然卡在了路莱的喉咙里。
就在这时,背后隔离舱的舱门敞开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骤然凝滞粘稠的氛围,路莱扭头,只见霍尔和其他几位负责诊治戈修的医师走了进来,一个巨大的隔离运输装置跟在他们身后被推了进来,由特制玻璃制成的隔板将柔软的床铺包裹在其间,犹如某种奇特的水晶球。
告别。它是如此鲜明地横亘在房间里,犹如一道无法逾越规避的深渊。
没人知道戈修患的究竟是什么疾病,更没人知道他的身体状况能否撑到战争结束,而路莱被漩涡般的事态牵引,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无法离开指挥的席位。
这次的分离,或许意味着永别。
路莱面上的情绪寡淡,浅金色的睫毛遮掩着蔚蓝的眼眸,犹如金色的阳光横跨过深邃的海面。
他将手背在身后,宽阔的肩膀紧绷着,将强大的力量克制在躯壳之下。
他的脸上仿佛被罩着一层花岗岩制的面具,冷硬,漠然,坚不可摧,无人能窥探其下涌动着的思绪和情感。
医生将隔离运输床推到床边,戈修扫了一眼那个透明的隔离运输舱,面孔一沉。
他厌恶地皱起眉头,脸上满是拒绝:“你该不会想让我进到这里面去吧?”
医生一愣,诚惶诚恐地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路莱,然后犹豫着点点头:“那个……是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过程中,您的身体不受到感染……”
戈修短促地笑了一声:“比起我之前离开的垃圾星感染可能性还要更大吗?”
医生噎住了:“这个……”
戈修眯起双眼,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轻蔑:“还是说,你们已经确诊了我的身体状况是由于感染才造成的?”
医生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这个……”
他们确实无法确诊,更不知道戈修的器官衰竭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导致的,别说感染源了,他的身体就连一点被侵入破坏的痕迹都没有,他们只好在能做到的程度上尽量谨慎罢了。
戈修挑起眉毛:
“从回来起,我都一直很配合,对么?”
这个……倒是真的。
下一秒,只见戈修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如果你们实在想把我塞进这个罩子里的话,我就不那么确定了。”
他眨眨眼,漆黑的眼底有种隐秘的危险流动着,声音轻柔而无辜:
“所以,你们不会想看到我不配合的样子的。”
医生额头的汗珠更多,不由扭头求助地看向一旁神色莫测的路莱。
路莱垂着眼眸,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沉思了几秒,缓缓地开口说道:
“没关系,随他的吧。”
隔离罩子被推了出去。
路莱上前一步,弯下腰,动作自然而轻柔地将一只手揽过戈修薄如蝉翼的脊背,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腿弯,仿佛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片羽毛似的,几乎没有费任何力气就将他抱了起来。
戈修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突然腾空了,他的笑容一僵。
那个……
其实他能走的。
毕竟,五脏衰竭又不是四肢断掉了。
不过,他再抬眼瞅了瞅男人轮廓优美的下颌弧线,然后环视了一圈围观着的目瞪口呆的人们,视线在见了鬼似的霍尔脸上停留了片刻,终于还是坏心眼地决定什么都不说来的好。
他心安理得地把脑袋靠着路莱结实温暖的胸膛上,眯着双眼,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众人千姿百态的面部表情。
从医疗区到舰船搭载区,一路上所有的人都是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他们要不是因为神情恍惚而左脚绊右脚平地摔,就是茫然失措地走错了路,反倒是作为罪魁祸首的路莱和戈修面色平常,泰然自若,仿佛一切都天经地义,没有丝毫可以值得惊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