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雨,从半斜的檐上坠落,打在还未化净的冷霜上,凉透的寒气再度奔涌而来,可温衍耳边却听不到一点雨声,只有萧衡那一句“一生”。
“萧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温衍声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苍凉。
温衍忽的有些后悔了,他原先想随了楚怀瑾的意,待他“昏君”的恶名抹干净之后,寻个水秀山清的地方睡去。
可现在,他想替楚怀瑾争一争,争那个荒诞遥远的“一生”,剥去锋锐的利刃,将余生全部的温柔献给自己,也给眼前的萧衡。
“臣知道。”萧衡握着温衍的手紧了几分。
“那你知道朕是什么命数吗?”温衍声音嘶哑,像是经过一层又一层的磨滤,萧衡用力听才将它听清。
温衍视线落在那小小的瓷瓶上,目光讥讽,说道:“萧家世代忠良,却从不愚忠,戮征将军竟会肯将棋压在朕身上,是觉得朕会是云楚的明主?”
“陛下错了。”萧衡忽地起身,一步、两步,直到温衍跟前,才极慢极缓地单膝跪地。
那人明明只穿着一身素衣,可恍惚间,温衍好像看见了那个躬擐甲胄的戮征将军,踏着一地赤血朝他走来。
萧衡跪他了。
楚怀瑾戴着那天子冕冠,坐在金交龙椅上的时候,萧衡也不曾跪过他,现在,他发未束,衣不整,萧衡却跪他了,跪得那般敬重。
“臣要效忠的,不是云楚,只是陛下。”
“哪怕陛下不是云楚的皇帝。”
温衍闭上眼睛,嘴角紧抿成一条利线,心头都有些不稳。
萧衡没等楚怀瑾给他答复,利落地像是根本没想过要等他的答复,只是起身打横抱起温衍,将他放在榻上,轻声哄道:“好了,等了我这么久也该乏了。”
温衍眼睫微颤,这人用的是“我”,不是“臣”。
“那药能救命却也伤身,你这身子熬不住,我找人新添了几味,将原先的寒性毒性冲淡一些。”
萧衡脱了外衣,上榻将温衍抱在怀里,“我不扰你,山风凉寒,怕你睡不稳。”
“你遇到影一了。”温衍几乎敢肯定。
“是。”萧衡直截了当回道。
“他都跟你说了?”
“是。”
“所以你在可怜我?”温衍做最后的自我挣扎。
“不是。”萧衡将温衍的手握住,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
方寸肌肤下,是萧衡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下、两下、三下。
“听到了吗?”萧衡笑意愈深,“它说,我心悦你。”
温衍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指南的出现,他需要一颗救命的药,来救楚怀瑾一命,也救萧衡一命。
他不敢细想,如果他答应了萧衡,那等他和严起走后,楚怀瑾怎么办?萧衡怎么办?
温衍长叹一口气,有些颓败地闭上眼睛,良久,才挣扎着说了一句“萧衡,我并非良人。”
回应温衍的,是一个极其清浅的吻,还有一句极其清浅的“你是。”
温衍攥在萧衡胸口的手终是垂了下去,认命地往他怀中一靠。
窗外冷风冷雨,熬了十三年的冷风冷雨,在“你是”这两个字中轻易化成春日最暖醺的风。
也罢,温衍睡去的前一秒沉沉想着,楚怀瑾终会熬过那些雨雪,却熬不过萧衡这场风,这场因他而起的风。
周原醒来的时候,入眼的是层层叠叠的黄幡,被不知从何漏进的风吹着,说不出的诡异。
混沌间,周原忽地想起楚怀瑾跟他说过的话,“镇魂定鬼,永世不得超生”。
他从不信鬼神,可眼前的景象像极了那么一回事。
“爹!你醒了!”一个喑哑的声音在周原耳边响起,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见周宴跪在地上,还来不及伸手去扶,眼里便流下了两行泪。
“子桓没骗我,真的没骗我。”周宴双眼通红,死死攥着周原的衣角,笑着笑着便开始哽咽。
周原有些费劲地抬手,虚虚放在周宴头上拍了拍,垂暮之年,戴罪之身,本以为要叫周氏一族受那池鱼之殃,沦为后世口中的大逆罪臣,可现在还能见到儿子,已是平生大幸。
他从不求位极人臣,只是想替少年天子将道路扫干净了,让他衣不染尘的坐稳那龙椅,百年之后,后人提起“楚怀瑾”的名字,能呼一声“明君”,他也能在九泉之下谢了先帝托付之恩。
周原深吸了几口气,视线落在那一张黄符上的时候,好不容易稳住的呼吸又有些凝滞。
他轻颤着手拿起黄符,铺在灯烛下看着。
“庭璋,你看看这是什么。”周原颤着声音,他太害怕了,怕是自己老眼昏花,所以看错了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