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均是一惊,萧衡半抱着他坐到榻边,周宴起身扯下几块黄幡,从左至右将窗缝封死,直至入眼之处皆是明黄才堪堪作罢。
温衍看着好笑,多少悭吝残喘的日子楚怀瑾都一人熬过来了,冷风冷雨早该习惯才对,可偏偏被人往心尖上这么一捧,才惊觉余凉的寒意有多刺骨。
“无碍。”温衍倚在萧衡肩头,合眼养神道:“太傅无需多烦心,对项将军来说,是救云楚于水火,也是救自己于水火,只是花些口舌,他没理由不答应。”
“好好好,你莫要再说话了。”周宴语气重了几分,温衍那几声轻咳听在他耳中跟霹雳差不多,每每一次,便会想到这人的身子,烫的他双眸滚烫。
窗外风雨大作,周原临窗而站,那透窗渗过的斜风撞在黄幡上,鼓囊一团。
借着脉脉的灯火,他回头看了楚怀瑾一眼。
先帝说这孩子生来就是一副好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自有三分从容笑意,也不知何时起,冷沉着成了一盏枯灯。
他遥遥记得楚怀瑾年少时,他曾背着这孩子一步一步走过正天殿的长阶,告诉他先帝在这里走了几十春秋,将来他也须得学着走,要心系百姓,选贤举能,才能走得久,也走得稳。
他知道这少年天子记住了,也做到了,哪怕每走半步都如刃抵足,还是咬着牙走了十三年。
哪怕再没有人背他,没有人牵他。
周原看着将楚怀瑾牢牢护在怀中的萧衡,看着站在风口替楚怀瑾挡风的周宴,看着那张朱红笔墨的黄符,笑着垂首。
从今往后,这漫漫长路,不会再留他一个人了,哪天路尽了,也要用自己的骨血铺出一条来。
温衍待呼吸平顺,小小动弹了一下,开口道:“太傅身子可还有不适?”
“臣很好,陛下切勿挂心。”周原回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周原忽地抬手往喉咙处一摸。
温衍抬眸,温声道:“那哑药被朕掉包了,只是加了几味性热刺喉的药物做做样子罢了。”
“哑药?”萧衡低头,他倒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嗯,你的人没告诉你?”温衍调侃道。
“只是一些探子而已。”萧衡将温衍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了几下,“陛下可别冤枉了臣。”
“没有别人,只有你。”萧衡贴在温衍耳侧,一字一字紧咬着说。
“咳咳咳!”周宴几乎要将心都呕出来,他爹年纪大了,哪受得住这刺激。
“吃哑药的又不是你,咳这么厉害做什么。”萧衡淡淡一斜眼。
周原倒是不惊不扰的模样,问道:“陛下给臣哑药,不仅是为了瞒过那太监的眼吧?”
温衍点头,“太傅这张嘴太厉害了,朕不能保证楚复不来找太傅的麻烦,朕都躲不过一通骂,别说楚复了,朕怕像誉国公一样,被楚复抓住辫子,寻个冲撞的名头赶在朕前头对太傅下手。”
“而且需得寻个契机,尽早将太傅送出那天牢监,那地方阴寒,太傅身子熬不住,没什么比‘天子盛怒’这借口更好用了。”
周原只觉心头滚烫,双目通红,“那日的炉火想必也是陛下替老臣要的。”
“只可惜朕走后没多久,太傅就将那火炉踢了。”温衍眼睫轻颤,微弯的眼角平添了几分多情的意味,萧衡看着心喜,若不是师父在跟前站着,定要俯身亲上一口。
“太傅不该跟自己身子过不去。”温衍一哂。
温衍话音将落,手心就被不轻不重捏了一把,他茫然抬眸,正对上萧衡凝神看他的眸子。
“嗯?”温衍闷声道。
萧衡无奈叹了一口气,别人的生死系在心上,自己的生死却置若罔闻。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人……
还被自己遇上了。
“陛下赐了这么多‘天子恩’,是臣明台不清,没看通透。”周原抬袖潦草抹了一把,话音轻颤。
天子恩啊,萧衡在心里低低念了一句。
或许吧,这人就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就像是天上的三分月色,忽的有一日落了下来,一把照在自己的眼上、心上,独属于他的,温凉又绵长,直教人想拉着他在这烟火人间走上百年。
萧衡这么想着,那些有关于“死”的心悸被冲淡了好几分,他忽的不怕了。
百年、十年、一年、一月,只要是他,怎样都好,去哪儿自己都陪着。
月色便是月色,若真到了那一天,天地做双人棺也未尝不是幸事。
“师父怕还要在这里避上几日。”萧衡打横将温衍抱在怀中,对着周宴开口道:“在这里守好,佛像下是个暗道,直通清风山,一旦有情况,先躲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