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人陪伴的时光,岁月静好,有的不过是甜蜜的苦罢了。
霍唯的神情沉了下来。
“直到我发现,即便尽力,也无法护住我的亲族。血,全是血。二百三十五人,我的爹娘,兄长,幼妹……”
他眼角泛红,狠狠抠住剑刃,手掌被冥蝶剑割破,涌出鲜血。穆清嘉轻轻抚着他的手,直到对方手背凸起的青筋平复,才将他的手拉离剑刃。
木灵气浸入霍唯的血液中,修复着他伤可见骨的剑痕,催生新的生机。
霍唯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就这么安静地握着穆清嘉一会儿,然后淡淡道:“那个平庸的剑修经常想,为什么是他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只留下了他一人?”
霍唯双目直视着不可尽的天边,平铺直叙着自己的经历,仿佛置身事外。
“他不值得天道如此垂怜。”
浮云掩去月光,天地间为之一黯,照耀在他鼻梁上的月光彻底消失,隐去了所有表情。
黑暗之中,传出一个很轻的声音。
“他值得的。”
穆清嘉将高大的师弟揽入怀中,抚摸着他的背脊与长发。
“霍唯值得的。”他加重了语气,重申道。
霍唯不语。
“天道本无常。那不是你的错。”穆清嘉温和道,“不要用别人的暴行来惩罚自己。答应师兄,嗯?”
霍唯慢慢环抱住他。
穆清嘉感受着这个炽热的拥抱,心中复杂难言。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也用这个姿势抱紧了师弟,伤痛、怜惜、无措,还有逐渐明了的心意。
那时师尊飞升,师弟惨遭祸患,九州动荡不安。那是的他还在彷徨不安,努力仰起脸来面对腥风血雨的未来,只希望自己再坚强一些,撑起这个失去师尊庇佑的,小小的临皋派。
他们就像暴风雨中两只初出茅庐的幼鸟,依偎在一片残破的树叶下,所能汲取的只有对方的温度,所能依靠的只有对方的翅膀。
穆清嘉想,这样就好。
亲人也好,友人也罢,亦或是兄弟、道侣,所有的言语不过是浮生之上徒生烦扰的另一层虚妄,条条框框如套索般将真心囚禁。
他们之间的感情不需要明确的定义,简单得一如风雨中相互依偎的两只小鸟。
有这份想要一直陪伴对方的心情就足够了。
过去,现在,未来。
“万事有我。”穆清嘉许诺。
过了许久,霍唯才应道:“嗯。”
晚风拨云见月,当月光归来时,两人已恢复了坐姿,只是那触碰着的臂膀和交握的手,又有什么不同了。
霍唯接着讲了下去。
“于是我用了师傅留给我的‘洗灵草’。然后炼化兄长留下的剑,铸就冥蝶,浴火新生。”
洗灵草也是传说中才有的仙草。穆清嘉知道,洗灵草名为“洗”,实则为拔除,生生拔除那跟随师弟二十年、以二十年心血浇灌的水灵根。
为了获得力量,他拔除了另一半的自己。
“所以重生后你刚见到我时,才说‘我不正常’。”穆清嘉心中绞痛,强笑着道,“我还道这人给自己的臭脾气找借口。”
霍唯不太爱听穆清嘉说他脾气不好,闻言只是“唔”了一声。
两人沉默一阵,穆清嘉于静默中问道:“……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霍唯听起来心情好了些:“因为你今天很坦诚。”
“我?”
“是你。”霍唯转而抑扬顿挫地学道:“‘抱头鼠窜也好,抢家劫舍也罢,多算我一份。以后师兄跟定你啦’。说吧,这愿望憋心里多久了?”
夜里早些时候穆清嘉还不觉得,现在一被他学,顿时觉得脸烫。再加上他那点隐秘的小心思,立刻有些坐立难安,只觉那与师弟交握的手都快烫熟了。
然而他手一挣扎,对方就握得更紧。
他不自觉就想起从灌灌那里听到的话,什么“共同隐居终老”什么“坟上的蝴蝶”云云,他知道只要这话一出口,定能把师弟窘得脸红,成功反击一回。
临到嘴边,穆清嘉心尖却颤了颤,鬼使神差地没能说出口。
“五十年不见,师弟进步了。”他半晌才道。
“嗯?”
穆清嘉手上使劲儿:“原来面皮薄得很,现在进步得愈发厚脸皮了。”
然而霍唯力道更大,死活不肯放他的手走。两人从追与捕的角色逐渐转换到了互相掰手腕较劲儿,掰得骨骼咔咔像,谁也不肯先放手。
霍唯嗤笑一声,讽道:“日夜观师兄面,近墨者黑,无可奈何。”
“算了吧。”穆清嘉上面微笑,下面手腕用出狠劲儿,“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谁也别嫌弃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