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哀是他的光,是他的救赎。生活在洞穴里的人,如果不知道光的存在,他便可以一辈活在黑暗里,但若哪一天他遇见了光,就一定会心生向往,不愿再蜷缩在黑暗中。
连羽月想要抓住这道属于他的唯一的光。
寰宇图事件已解决,素哀在青梧休养一段时间,第二日便要离开青梧回到素心药谷。
他离开前夜,连羽月与他告别。鹅毛大雪中,素哀身裹黑色狐裘大氅,白发落肩,盘腿坐于池边,素手抚琴。连羽月一身轻简白衫,黑发高束,坐于池中假山之上,以樟叶为笛。
雪片纷飞,香炉中香烟袅袅,伴着琴笛合奏之音绕梁三日。焚香弹琴,素哀活了快两百年,也就培养了这点爱好。
一曲终了,素哀抬手扶额,脸上已显疲惫。他最近的精神越发不好了,凝神片刻便要休养好久。大概是寰宇图内的机关阵法耗尽了他的心神,不知要养多久才能养回来。
连羽月见他闭眼,便知晓他疲了。他从假山上飞落,身轻如燕,走到素哀身边,驾轻就熟地将盘腿而坐的素哀抱起,轻轻地把他放回轮椅上。
素哀累极了。连羽月抱着他的过程中,他也极配合地抓着他的衣襟,闭着眼将头斜靠在对方宽阔的胸膛上。
连羽月抿唇,似是微笑,又克制地打趣道:“素先生现在倒是不反感我抱着背着您了,刚开始那会儿,抗拒得像我要杀了您似的。”
素哀微微睁眼,精神了些,向来沉静的面容也带了点窘迫:“小羽,莫要打趣我了。”
不期境界里,两人相互依靠,素哀一路都由连羽月背着。素哀鲜少与人肢体接触,又视自己为连羽月的长辈,总是依靠小辈也让他觉得扫了颜面。一开始时还有些抗拒,时间久了,脸皮逐渐变厚,这份傲气也放了下来。
雪下得更大,几乎要压弯山道上的翠竹。连羽月替素哀拢了拢狐裘大氅,推着他往厢房那边去。
无风之夜安静,只有轮椅和脚步轧过积雪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素先生,您明天就要回药谷了吗?”
“嗯。”
“我能经常来看您吗。”
“随时欢迎。”
“可是钱塘和药谷离得远,没有传送阵,御剑也要半个月。”
“你可以住得久一些。”素哀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地回答,恍惚中又突然想起来这不现实。
末法时代人才凋零,连羽月半年间从练气到结丹,又与他联手破解寰宇图,已名震江湖。这几日与连家家主连城交谈,对方言语之中,坦然表示要把连家的将来交到连羽月手中。
素哀想到自己的大限,这一别离怕是再难有机会相见。有不舍,也有遗憾,但人生无不散的宴席,素哀轻浅地叹了一口气。
静夜中,他却突然听连羽月道:“素先生,我不想回钱塘,我想跟您回药谷。您愿意收留我吗。”
素哀怔了怔。
如果连羽月还是当初那个被族人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通天穴被封,是个人都能踩他几脚,他就算会与连家彻底翻脸,也要把连羽月捡回去。但今时不同往日,凭着将困在图阵中各大门派的人救出的恩情,人人都要尊称他一声羽少侠。
往日欺负他的同族兄弟,在修为境界上早已被他远远超过,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话,唯恐被报复。而连家家主连城也在公开场合多次表示,今后将由连羽月继承连家家业。回族后,他也会严查银针之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想害连羽月的人。
如今的连羽月,前途无量。反观自己,虽然称得上是整个江湖景仰的“前辈”,也不过是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老古董。
不期境界中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素哀的寿命已快燃到尽头,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再活多久。
不用多想,就知道,连羽月不应该再跟着他。出了不期境界,两人的缘份就尽了。
素哀许久未回话,连羽月推着轮椅的手紧攥着,指甲也刻进手心里。他似是期待又似是害怕听到素哀的回答,却还是又问了一遍。
“您不愿意收留我吗。”
素哀还是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同连羽月讲这些事。素哀向来认为生死随缘,所谓的大限,能延就延着,延不了也无所谓。他怕与连羽月讲了这些,连羽月便要竭尽全力帮他寻找续命的法子,又会平添许多麻烦,且大概率会是无用功。
他想了许久才答道:“连家才是你的归宿。”顿了顿又补充道,“得了空,可以偶尔过来看看我。”偶尔过来看看吧,别隔得太久,不然很可能就只能见到一座无字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