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这间客房,太小了。
小到谢瑾白仅仅只是几步,绕过了屏风,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床上的衣物,以及骨灰盒。
谢瑾白缓缓,朝床畔走去
“你来作甚?”
“自是前来,给小公子暖床来了。”
“才不,不稀,稀罕!”
“委屈你了。明日得空,我问问葛主簿,有没有稍大一点的多余的空房,给你换一间。”
“好啊。”
“这客房离你房间也太远了。”
早知道……
早知道何须在意流言,就应该只争朝夕,何至于平白添了那么多个未能同眠的夜晚。
谢瑾白在床畔坐了下来。
指尖一寸寸寸地摸过冰凉的瓷骨,如同摸着意中人的脸庞,每一寸皆是相思。
除夕夜的鞭炮声响起,璀璨的焰火照亮夜空。
新年将至,家家团圆。
谢瑾白抱着怀中骨灰,坐至天亮
棠儿,吾妻。
新年快乐。
谢瑾白到底未误回京的日期。
寻常需要半个多月的路程,昼疾夜奔,竟只花了十日便抵达京城。
抵京那日,正是正月元宵。
城墙上灯笼高挂,街上人潮涌动,人人脸上挂着欢欣、喜悦的笑容。
唯有太傅府,里外挂起了白色的绸缎、灯笼。
谢瑾白捧着骨灰回府的那一日,许多路过的百姓都瞧见了。
都在嘀咕,都在惊讶,太傅府何人出了事。
最后,听闻竟是谢四公子的男妻早殁,一个个错愕不已。
谢四公子成婚了,对象,竟还是个男妻?!
谢瑾白在家中设灵堂,以未亡人身份祭拜唐小棠的那一日,并未邀请宾客。
季云卿却是低调地出现了。
谢瑾白跪坐在灵堂前,姿势如同千年静默的冰雕,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人气。
谢夫人为帝王呈上三炷香,季云卿拜了三拜,将香插在焚炉上,转身迎面同谢瑾白打个照面时,天子罕见失态地惊呼出声,“你的头发……”
谢夫人在一旁,难过地道,“回来的那一日,便这般,鬓发都染霜了。”
因着谢瑾白提前回京的那点喜悦荡然消失无踪。
所以,不是因为唐小棠的死于你而言远没有他的密旨重要,远没有家国大事重要,而是因为唐小棠的离去,将你的精神气也一并带了去,所以你便如此糟践你自己的身子,愣是将回京的路程缩短至一半,赶了回来?
那日,天子面色冷肃地走出太傅府。
正月底,帝王下召,扶风县县令谢瑾白在治理地方时屡破大案,剿匪有功,破例擢升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东启五年,少帝力排众议,在太傅谢晏、大将军顾似泓等朝臣的支持下,派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谢瑾白,督军北野。
同年五月,因原北野参将作战不力,被革职。
谢瑾白以督军身份率军出战,大破苍岚骑兵于边境北野,将苍岚骑兵赶出北野。
一时,名声大震。
同年六月,谢瑾白一鼓作气,追击苍岚骑兵于边境扎不托,大败苍岚雄鹰拓跋逵的骑兵于扎不托,却因沙漠气候变幻莫测,为拓拔逵所逃脱。
十月,谢瑾白率军将苍岚骑兵彻底赶出东启境内,虏获战俘数万人。
此后四年,谢瑾白数次大破苍岚骑兵,虽偶有败绩,但始终胜多输少。
原本只是以督军身份督军北野的他,历经三年,已擢升为云麾大将军。
这让许多一开始存了看他笑话的官员,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少年时文采斐然,以官文身份入朝,却以武将扬名于天下。
文武双绝,纵观古今,亦鲜少能出其左右。
东启九年,拓跋逵病逝,苍岚陷入内政夺权,再无暇骚扰边境。
东启十年,其子拓跋瀛派使臣,主动求和。
谢瑾白陈书,拓跋瀛乃苍岚孤鹰,此人留不得,需趁其羽翼未丰之时,将其彻底铲除。
天子初同意谢瑾白所求,数日后,又追加密诏,同意和谈。
双方签订和谈协议。
和谈签订之日,谢瑾白再次收到天子密诏,召他回京,共襄庆祝。
“圣上这道密旨是为何意?这些年来,咱们屡次大破苍岚。苍岚此时陷入内乱,我们此时不一举拿下苍岚,更待何时?和谈也便罢了,如何还将您给召回京?若是您此时回京,苍岚趁机偷袭北野,何人能够御敌?
拓跋瀛比他的父兄远要阴险狡诈,又岂会将区区一协议放在眼里?
苍岚未灭,天下未定。
拓跋瀛还活着,苍岚骑兵还在巴拉河的那一端虎视眈眈。
庆祝,庆祝什么?
庆祝咱们这么多弟兄埋尸扎不托,魂梦都飞不过巴拉山,飞不回故都颍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