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扬袍落座,圭璋姿态优雅地将一小块茶饼放于小巧的银质茶碾中,反复三次,扫出碾得细细的茶沫,以茶匙分于黑釉盏中。这时,汤瓶中正传出水沸之声,他以灵起瓶,水波乍泄,右手持紫灵竹制茶筅极有技巧地迅速击沸,待得茶色乳白,雪涛满盏,就将茶盏递于张曦面前。
张曦见他捻茶动作流畅,想来是精于此道,又见对方击沸时动作利落,手势回环,竟隐有剑意便多留意一分。此时再看盏中茶汤,雪白的泡沫自行变幻,竟作飘雪随风,散落紫竹,又有屋舍隐于林中,无论竹叶茅顶,落雪皑皑,甚至雪中草叶都分毫毕现,久之不散,其精致唯美,说是执笔落画也不为过。
虽说平生未曾深研点茶之道,他也见过不少以茶入道之人,比之圭璋,竟无一能及,感叹道:“能将水丹青绘至此等境界,圭璋的手艺,说是善点茶尤不足矣。”
在他欣赏之时,圭璋已点好第二盏茶,以灵送于仇断肠面前,眼含浅笑,温言道:“消遣而已,不足为道,你若喜欢,我便是日日为你分茶又何妨?”
“哼,堂堂天海岸太阴天天给人分茶,你不如干脆去做茶童算了!”仇断肠耳中听着那酸得不得了的言辞,再黑着一张脸看向自己盏中,隐隐有些咬牙切齿道:“你给本座画个鹦鹉算什么意思?怎么,是看不起本座吗?”
面对如此挑衅,圭璋依旧是那副君子如玉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将用过的茶筅洗净,这才做出一副惊讶之色,道:“仇长老不喜鹦鹉么?那百年前相遇时,又为何化作鹦鹉之态?”
这么说,便是直接承认自己身份了,仇断肠最不愿别人知道的,便是自己化作兽身时做过的那些蠢事,如今被这人一张嘴全秃噜出来,冷哼一声,不甘示弱道:“百年前?好啊,那你怎么不给自己绘一副偃甲图呢?你那时候,可比本座丑多了!”
圭璋依旧是那副温润之相,不紧不慢道:“君子当戒斗,当语之有理,仇长老还是先戒躁吧。”
张口君子,闭口君子,外面端得也是如玉之姿,仇断肠却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冷哼一声,道:“对你这种伪君子,我何必客气。”
圭璋却不再理他,只看向张曦,温声关切道:“可还顺口?”
张曦见两人口舌相争,正欲制止,忽然被这么打岔,便低头看向茶汤,见其中水丹青至今未散,茶漠丰沛,紧紧咬盏,忍不住又赞道:“果然好技艺。”
轻啜一口,只觉雪白茶汤调如溶胶,汤嫩味甘,又有灵力和着灵茶本香充盈口鼻,不禁闭目回味几息,这才轻叹道:“我此生从未饮过如此好茶。”
旁边仇断肠闻言,不服气地喝了一口,随即愣住两息,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茶盏,老半天,竟也说不出半个不好。
此时圭璋也已为自己点茶,与两人不同,此次他只点茶而未分茶,是以并无图案显现,见他夸赞,也浅啜一口,算是揭过方才争端。
简单闲聊过去,也该进入正题,张曦放下黑釉盏,正色道:“如今中原正道对我恨之入骨,迟早会派人攻来,躲在这里也并非长久之计。”
圭璋墨瞳直视着他,温声道:“那小太阳觉得,如何是好呢?”
张曦道:“今早我清点天海岸余下战力,莫说正道联合,怕是连武道最为式微的隐圣谷也不能对付,硬碰是万万不行,还是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从长计议。”
仇断肠虽背后有纵横山庄,但也不是傻子,才不会在这个狐狸面前暴露自己实力,只问道:“那群正道追杀你两年,哪能这么轻易放弃?”
浅紫色的双眸转向他,张曦道:“所以,便要再树一个敌人,好转移他们的视线。”
压住眸中盎然兴意,圭璋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温雅之态,道:“小太阳可是已有人选?”
张曦道:“衔花城。”
说到衔花城,与张曦缘分着实不浅,既被他救过,也于器鉴中亲口污蔑于他,其中祁长言还是这个身体的创造者。再加上如今中原正道是四方天门,季清派与隐圣谷三家结盟,不好拆解,若当真要对付中原正道,衔花确实是最好的突破口。
不知是回忆起了器鉴时的屈辱,还是想到造出自己这个偃甲之身的祁长言,他眼睑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盖住其中神思,道:“衔花应钟曾因研究永生,被上池垣驱逐,后借灵宝之利于悬湖森林中继续试验,死者多逾千人。此事被正道压下,无人过问,若能将东风恶行散布于江湖,许能拖住一些时间。”
仇断肠好看的眉头蹙起,不解道:“正道势大,就算散布言论,也会被压下,此举当真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