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小郎不敢再说废话,立即进入正题:“我从月门而入,瞧见湖边伏着一只乾鹊,翅羽呈微折之状。我正打算上前查看,却见祢处士抬步往那个方向疾走,像是要踩上那只乾鹊”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郑平真想为郗家父子的想象力鼓掌。
鹊是代表祥瑞的鸟。乾鹊至,代表着喜事即将降临。《庄子》中曾提到“鹊起”这个词,有“崛起”、“兴起”之意,足见鹊这种鸟在古人心中象征着什么。
见到代表祥瑞的乾鹊并不算特别稀奇,但在司空府见到一只飞不起来的鹊,这只乾鹊还差点被祢衡踩死,这就问题大了。
司空府是曹操的居所,鹊无法起飞,象征曹操无法兴起,而祢衡还要在鹊上面踩一脚,把鹊踩死……这对于相信谶纬之学的东汉之人来说,不可谓不诛心。
郗小郎的话还特别有引导性,虽然没直说“祢衡”是想故意踩那只鹊,但用词之讲究,很容易让人往那方面想。
就算“祢衡”不是故意踩那只鹊,这事也会在曹操心里留下碗口大的疙瘩。
但是郑平知道,他在经过河边的时候,河边根本没有什么乾鹊。别说是乾鹊,连麻雀都没有一只。
他平静地看着对方表演,听他说出“我一边疾跑,一边疾呼,欲阻止祢处士踩上乾鹊,却不料被他绊入湖中”的话,露出一个讥诮的笑。
“郗小郎可知,你此番污蔑最大的漏洞是何处?”
第11章 狂士楚歌
郗小郎尽心尽力地表演完,正准备再调整一下神态,做出几分悲愤状,就听见郑平冷静而带着几分讽意的反问。
到底只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能在头脑一热的情况下做出冲动撞人的事,心思本就不大深重。此刻听见郑平的话,他心里没来由的一慌,下意识地想要看向自己的父亲,寻求帮助,却被郗虑瞪了一眼,飞快地收回目光。
郗虑此刻的心情并不比郗小郎好上多少。他早就发现今日的“祢衡”与往日有极大的不同,竟是油盐不进,高傲中多了几分圆滑。先前制定的陷阱,对他完全不适用。
他知道今日的打算有大半的可能会落空,但至少哪怕不能成功达成陷害的目的,也不能让对方反将一军,惹上一身的骚。
因为清楚自己的儿子无甚城府,应对不了复杂的情况,郗虑只瞪了儿子一眼,让他不要露怯添乱,便转向郑平道:“当真有趣。敢问祢处士,你说的漏洞在何处?”
孔融一直在关注这对父子的表现,自然也发现了二人之间一瞬间短暂的眼神交涉。
他瓮声瓮气道:“我记得方才郗侍中说过:若由你来阐述,未免参杂过多的偏向之意。郗侍中既然有这样的心思,为何又中途插了嘴,表示你的偏向之意?郗小郎再过两年便可及冠,非无知儿童,他与正平方才开始对峙,还未说什么,你便替他答了,竟不知今日落水的到底是小郎还是侍中?还是说他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皆出自你的授意?”
孔融也是气得很了,字句犀利,连表面功夫都不愿维持。
立于案几旁的曹丕没有发言,沉静的黑眸中仿佛洞悉一切。
迫于曹丕在场,郗虑再怎么恼怒,也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不宜再为自己的儿子出头,只用了一句软刀子回敬了孔融,便束袖站在一旁,不再开口。
郗小郎本就因为郑平过分自信从容的姿态弄得心慌,加上他心中有鬼,不免心虚。哪怕有父亲无形中的撑腰,让他略微定下心神,也抵挡不住心中的忐忑。
“什么破绽?”
他反复回忆之前父亲对他的嘱咐。
毕竟是临时做的局,不可能没有破绽,关于对方可能提出的质疑,父亲与他做过探讨,早已想好了借口。
郗小郎就等着郑平拿“疾呼”或“鹊的下落”说事,哪怕角度再刁钻些,质疑他靠近时没有减速,被绊倒时的动作、位置、前倾的体位有问题,他也有完善的借口给自己圆谎。
想到这,他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只等郑平开口询问。
却听郑平如此说道:“关于疾呼与乾鹊……”
郗小郎精神一振,努力抑制住唇角的上扬,做好回答的准备。
不料下一句,话锋急转而下。
“诸如此类的存疑,我便不问了。”
出乎意料的后续,让郗小郎蓦地愣住,两颊的咬肌不自觉地僵硬。
他突然生出一分难以形容的惶恐。
发现不妙的郗侍中正想出声提醒,冷不防地接收到曹丕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
不过是十二岁少年随意的一瞥,却让他的后背布满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