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愔站在那里,想了想,摇了摇头。
陈文道所说的话,依稀和陈愔的某部分记忆相贴合。
她记起,第一次撞见此番情景时,她并不知晓那郎君是谁,后来是那郎君听到她说话的声音,然后转过了头,陈愔才知道,那竟然是百里景初。
她直觉这样不好,便借口说要找百里景初,当时,陈文道也是这样说的,说他会让百里景初一会儿就去找她。
那时她信了,乖乖地离开了临光殿,然后,便听说了百里景初被陈文道强迫了。自那之后,他闭门不出,不仅如此,连与中书侍郎,谢念的嫡长女的亲事都退了。
曾经太学中最年轻有为的算学先生,就这样消失在建康城所有人的视线中,直至绥军的铁蹄踏破大陈的国门……
见一向乖巧听话的妹妹,竟然拒绝了自己,陈文道皱着眉头,说:“朕今日身子不适,特让景初过来给朕瞧瞧,待他看完后,自会去找你。”
百里景初是太医署太医令家的大郎,他的正职虽然是太学中的算学先生,但实际上,医术也十分高明,有时太医令忙不过来,便会让百里景初先来瞧上一瞧。
所以皇兄是用这个法子,叫来的百里景初吗?
陈愔暗想。
不过她还是没动。
她看了看陈文道站在百里景初身前遮挡的样子,暗暗咬了咬下唇。
真当她还是十五岁,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吗?
“皇兄,”陈愔小声道:“那我……那我就在这里,等他。”
闻言,百里景初微微动了动。
转过头,看她。
陈愔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
心兀地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在太学上他的课时,即便她听不明白,却也能看到,百里先生在讲课时,双眸中散发出的,睿智的,自信的,神采飞扬的光芒;然而此时,他一向明亮的双眸黯淡无光,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屈辱与愤恨。
还有……震惊?!
陈愔一时心急,来不及细想他为何震惊,直接曲了双膝,对陈文道跪了下来,上身伏地,“阿兄,求您放过百里先生!”
陈文道又皱了皱眉头。
都叫上阿兄了!
陈愔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幼时,她便爱跟在他的身后,阿兄阿兄地如此唤他,可等他登上皇位后,陈愔便只唤他皇兄了。
只是一字之差,他却觉得两人疏远了许多。他曾与她玩笑,要她再叫他阿兄,当时她怎么说的?
‘待遇见喜爱的东西,有求于皇兄时,便唤阿兄,那时不管如何,皇兄可是一定要答应的!’
陈文道看了看百里景初,又看了看跪在那里的陈愔,嗤笑了一声,拿掉他口中的帕子,又解开了他的束缚,“好,既然阿愔喜欢百里,那阿兄就将他让给你,快起来吧!”
陈文道这样说,陈愔也想起原来与他的那个约定,莫名有些尴尬,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低声道:“多谢阿兄。”
陈愔又道:“先生,我有事情想要请教先生,可否请先生与我来。”
百里景初慢慢站直身子,也不看陈文道,揉了揉手腕,对陈愔作揖,硬着声音道:“公主请吩咐便是。”
陈愔看见他藏在右掌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陈愔抬眸看了看他,又对陈文道说:“阿兄,我先告退了。”
百里景初犹豫了一会儿,复又跪下,对着陈文道,沉声说:“臣,百里景初,告退。”
“嗯。”陈文道随意地挥挥手,让他起来,就这样倚在书案旁,看着他们离开。
陈愔与百里景初一路无话,一直走到宣阳门。
再往前,就要出建康宫了。
陈愔慢慢停下脚步。
她身后的百里景初,也停下了脚步。
这一路,陈愔一直都在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真的死而复生了吗?在经历过那样的痛苦之后,老天垂怜,又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吗?
那百里景初呢?
陈愔转过身,百里景初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
时值初秋,秋风带着阳光的暖意拂过。
百里景初散在肩上,如墨般的长发被这温柔的秋风轻轻卷起,恰恰遮住他如画般的眉眼。风渐渐有些大了,连广袖都被那秋风卷的猎猎作响,衬得他好似谪仙一般,欲直上那九重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