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一个多月前没去西山的时候,圣人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他原本紧实饱满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仔细看还有新生的黑斑;原本只有几根儿白发的头发,此时已经被霜花盖满,只零星有几根儿灰黑的特别显眼。
原本圣人的身子是很健朗的,要不然也不会隔三差五地南巡、围猎。
可是六爷却明显感觉到,只是走了这么一段路,说了这么几句话,圣人已经微微开始气喘了。
六爷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他原先只是替太子抱屈,觉得圣人对不起太子。
毕竟在这一场叛乱里,太子是输得彻底,圣人却从头到尾都稳坐钓鱼台,把他们这些儿子们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会儿真见了圣人,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他死了自小照顾他的大哥,圣人又何尝不是死了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长子?
不止如此。
三皇子被圈禁,对六爷来说,那是大快人心,十分解气。
可对圣人来说,三皇子再不听话、再不成器,那也是他的儿子!
六爷只觉得有一团棉花噎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圣人说,可真到了嘴里,却只剩下了翻来覆去的“父皇”这两个字。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一旁伺候的戴权也忍不住偷偷擦了擦眼泪。
两人哭了一阵,好不容易被戴权劝住了。
宫娥打了清水来,伺候父子二人洗漱之后,圣人干脆就拉着他到了乾清宫的东暖阁。
“这时候过来,怕是还没用午膳吧?”
六爷道:“没呢。”
实际上,他哪里有心思吃饭?
圣人吩咐戴权:“传膳。”
然后,就拉着六爷坐了下来,“朕听说,你家里又添了个大胖小子?”
许是今日的氛围太好,六也把那骨子里的谨小慎微略收了收,点了点头,就说:“王氏给生的,是个健壮的。”
圣人拍了拍他的手,连连道:“好,健壮好,王氏是个好的。”
对圣人来说,能生孩子,还把孩子生得壮实,那就是好儿媳。
至于王氏是正室还是侧室,你还指望他老人家记住一个不受重视的儿子的后院都谁是谁?
恰好六爷心里也偏着凤姐儿,说的也比较含糊。
不多时,午膳就端了上来。
御厨做的东西,自然比王府里的更精致,但圣人年纪大了,口味儿难免就重了,六爷吃哪一道菜都觉得咸。
但陪圣人用膳,本身就是一种殊荣、一种恩典,吃什么不是关键,好不好吃那也是其次的,和谁吃才是重点。
于是,等六爷用了一顿御膳,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各方打探的人就知道,太子的余党,算是真的保住了。
太子余党欢欣鼓舞,有的琢磨着是不是干脆投到六爷门下,有的却更看好九皇子。
还有的从这次的叛乱中看到了站队的风险,决意缩着脖子明哲保身。
九皇子得了消息,原本觉得十拿九稳的太子之位,又不踏实起来。
他开始上窜下跳地串联,想要把这储君的名分给砸实了。
等到这月十五的望日大朝,就有许多人跳出来,说什么“国无储君,社稷不稳”,请求圣人立太子。
圣人当时没有明确表态,只说押后再议。
从那天往后,请立太子的奏折雪片儿般的飞到圣人案头。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支持九皇子的,也有不少支持默默无闻的二皇子的。
毕竟太子一去,二皇子就相当于实际上的庶长子了。
在没有嫡子的时候,庶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
二皇子也就是忠顺郡王吓的当时就称病了。
等太子的百日一过,他就大张旗鼓地捧了几个戏子,对后院的王妃、侧妃都冷淡了。
这招也是绝。
本朝虽没有明文禁止捧戏子,但对养男宠这种事情,总是好说不好听的。许多老学究气得吹胡子瞪眼,其中就有支持二皇子的几个老古板。
还有一部分人是支持六爷的,这些都是原本支持太子的人中的一部分。
他们这点儿人,别说和声势浩大的九皇子比了,就是比起成了新的正统的二皇子,也是寥寥而已。
六爷闭门不出,无论谁来拜访,他一律都是只收帖子,不见客。
有送礼的,也一律退回去,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六爷则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凤姐儿的院子里。
他把其中一间屋子改成了书房,他在东头儿写字作画,凤姐儿就在西头儿看账本管家理事。
见他谁的面子都不卖,凤姐儿不禁有些担忧:“爷把他们都得罪了,不要紧吧?”
六爷正在画一丛兰草,闻言头也不抬,哼笑了一声,随口答道:“不得罪他们,就是得罪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