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王氏招手道:“我的儿,你也来看看,这是你姨妈寄来的信。”
听见“姨妈”二字,宝钗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原来是姨妈。”
她走上前去,就着薛王氏的手大略瞅了瞅。
不出所料的,信里一部分是炫耀荣国府在京中的势力,一部分又说家里人多,家业难免艰难,暗示薛王氏再送节礼的时候,给她这个姐姐长长脸。
宝钗看得好笑不已:这一面高高在上地炫耀自己家位高权重,一面却又理直气壮地朝他们家要钱。她姨妈别的不说,这脸皮的厚度,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封信的结尾,贾王氏向薛王氏抱怨,她小姑子贾敏去世,老太太做主把那外甥女林氏接到了京城,整日里疼的跟眼珠子似的。
心里张口闭口的病秧子,充分表达了贾王氏对贾敏的不喜,和对黛玉的厌恶及乌。
林妹妹呀。
宝钗有些恍惚。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林妹妹了。算算时日,这个时候,的确是林妹妹已经进了京,住到了贾府了。
说实话,宝钗对林妹妹的感情挺复杂的,就像对姨妈贾王氏的感情一样复杂。
一方面,她羡慕黛玉官家之女的出身,哪怕没有宝玉,只要贾家肯出几分心力帮她相看,也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子弟做夫婿;
另一方面,她又怜悯黛玉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依靠。就算到了外祖母家,一家子也没几个是真的疼爱她的。连最疼她的老太太,但凡遇见了宝玉的事,林妹妹也永远要靠后。
所以,她有时候忍不住提点她,有时候又忍不住要寻事刺一刺她。
只是,再怎么着,宝钗也没想到,就因着一个除了温柔小意一无是处的宝玉,林妹妹竟是失去了全部的生机。
然后,她对林妹妹所有复杂的感情都化作了愧疚。就算她后半辈子最落魄的时候,她也不忘在清明时分给林妹妹焚一把纸钱,就怕她在阳世无亲人惦记,在阴间为恶鬼所欺。
然后就是她的姨妈贾王氏。
对于贾王氏,宝钗一方面怨她巧言起哄,借着她与宝玉的亲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朝母亲索要钱财;另一方面,她也感念姨妈在宝玉出家之后,面对赵氏母子欺辱的庇佑。
虽然嫁给宝玉是她主动的,但宝钗心里还是不能不对宝玉出家一事心生怨念。
盖因这天下的女子,无论是美是丑,是高贵是平凡,是懦弱是坚强,都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成为自己的依靠的。
宝玉成了她的丈夫,却没有让她依靠过一天。
可以说,宝玉的这种甩手行为,成功地让宝钗对这世间的男子失去了信心。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不是吗?到了晚间, 薛端在外面谈生意回来,宝钗便将姨妈来信的事和父亲说了,并对信中几乎是公然像他们家索要钱财的事表达了疑惑。
“姨妈不是大家太太吗?如此行事,未免也太不讲究了些。”
薛端闻言, 不禁蹙眉, 吩咐小厮进宝:“你去太太那儿, 把今年给荣国府的中秋节礼的礼单拿过来我看看。”
他每年都从特殊渠道给贾家送一比银子, 这钱是直接送到贾家公库的。至于节礼的事,他从来都不曾过问过,自然也不知道每年都送些什么去。
若不是今日听了女儿的抱怨, 他也不会想到要看礼单。
并且, 他隐隐猜测, 他夫人准备的节礼, 绝对不简单。
饶是早有猜测, 当薛端看到那一叠礼单里的东西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薛家是有钱, 但也不是这么花的呀!
现如今, 贾家是二房太太管家,这些东西, 不必多说, 肯定是要先过一遍二房太太的手。
他家是皇商, 在内务府有些人脉, 与贾家的一些豪奴也有交情。
可是, 薛端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薛家每次送的节礼有什么出彩的。
那么,他们家送的那么多东西都到哪里去了?薛端用脚趾头都能想的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压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冷笑, 直接拿出纸笔,刷刷写了一阵,甩手递给了小厮:“去拿给太太,今年给荣国府的年礼,就按这个单子晌的来。”
他觉得,是时候给荣国府真正的家主贾赦写信了。
那边的薛王氏接到薛端修改后的礼单,顿时便有些惴惴。
——夫君可是怪我了?
说真的,薛王氏的胆子,可真不像是王家的人。无论是王子腾还是贾王氏,那都是胆大包天的人物,薛王氏却是个真正的以夫为天的女人。
这些年,她做的最出格大胆的事,也不过是给薛端的妾室下药,让薛端没有一个庶出的子息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