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黎野放下了手巾,看向谢人间离开的方向。然后,他伸手摸了摸耳垂。
他心里那个荒唐的猜想所得到的证实越来越多了。
最近天气确实冷了不少。塞北本来就冷,再加上季节慢慢进入了深冬,这里的风雪就越来越不讲人情了。尤其是夜晚。夜晚的塞北风雪尤其大,肆虐地在外面呼啸着,像那些战场枯骨冤魂在外徘徊哭号似的。
顾黎野坐在床上,床头的烛火晃晃悠悠地摇曳。
这种事情其实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难以置信。
一向性情冷漠还有点小暴躁的谢人间突然开始别别扭扭地关心他。今天还把他拉到屋子里给他手巾和衣服,甚至还一改一向火爆的脾气好声好气的问他为什么。
如果把谢人间换成别人的话,那顾黎野肯定想也不想就明白对方绝对对他有不一样的想法。说白了,就是心里喜欢他。
但是这事套到谢人间身上,是怎么想怎么不可能,怎么想怎么不应该,怎么想怎么难以相信。
顾黎野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这样,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他的成长历程过于特殊,在顾府的每时每刻都得被人监视,甚至还有人趁他晚上睡觉去搜他的房,想看看他有没有谋反的意图。
所以顾黎野对自己的认知无非就两个字:“不配”。
他不配拥有自己的想法,不配拥有自己的东西。因为他是罪臣之子,他必须对陛下忠诚,他的东西必须都是经过检查的,不然谁知道里面藏了什么?他可是罪臣之子啊,他什么干不出来他可是罪臣之子。
他没有隐私,因为他是罪臣的孩子。
他甚至不能像别家孩子一样有叛逆期,他不能任性,不能叛逆,什么都不能。
久而久之,顾黎野就明白了。他什么都不配,因为他是罪臣的孩子,因为他姓顾。
所以在喜欢谢人间这件事上,他也打心眼里认定自己不配。他不像别人家的孩子,喜欢谁有父母撑腰,想要谁父母能去帮着说亲,他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而且他也明白,他比谁都明白,谢人间这个存在究竟有多耀眼。
他是塞北的光,是塞北这片雪地的盛夏,他是驻扎在家国边境的神。
而顾黎野只是罪臣之子。他不可能永远留在塞北,毕竟新皇永远不可能放心他,他迟早要回到那个冷清如牢的顾府里去做回他的罪臣之子的,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新皇的可视范围内。但谢人间不必,他的前途是一片光,他们两个这般一个天下一个地底的身份,顾黎野就算疯了也不可能去妄想得到他。
……本来该是这样的。
但是顾黎野这几天发现,谢人间好像喜欢他。
虽然他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不可能,但各种细节和谢人间自己的言行举止都在告诉他:是的,没错,这个人他喜欢你,绝对喜欢,百分百喜欢。
你见过他对谁这么好声好气说过话?
你见过他给过谁衣服和手巾?
你见过他这么别扭地关心过谁?
他明明除了打仗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关心啊,但他却关心你啊!
顾黎野还是生平头一次为这么件事情苦恼。
他本来做好了把这份感情深埋心底直到他死的准备是的,他本来是准备把“堂堂罪臣之子居然喜欢谢大侯爷”这件荒唐事直接带进自己的坟墓里去的。
但是现在更荒唐的事情出现了,名门望族的将门世家的独苗,边境军统领谢大侯爷喜欢罪臣之子顾黎野。
要怎么办。
顾黎野本来就没妄想过谢人间的。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哪怕以后他摆脱了罪臣之子的头衔,能堂堂正正的站在朝野里,他也不可能够得上谢人间那可是如今圣上都要仰仗的年少将军。
但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现在有些想要妄想了。
当他发现谢人间或许想要跳向他的时候,顾黎野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朝他冷眼相对,叫他不要下来,去走自己的阳关大道。
顾黎野难得的深皱起了眉,放下了一直摸着耳垂的手。
他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他不是神人,他自私,他想要被爱,哪怕说不定会把谢人间拽落神坛,让他滚的一身泥泞,他也想要被他爱一次,无论时间长短。
……恶心死了。
顾黎野最后这样评价自己。
他转过头,看向房间内摇曳的烛火,沉默了很久。
次日。
晌午过后不久,一辆马车冒着风雪闯进了边境军营里。
没人拦这辆马车。
陈黎野怎么看这辆马车怎么觉得眼熟,可他又不记得在哪见过。
马车停在了军营里。片刻之后,两个下人从马车上下来了,然后毕恭毕敬地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紧接着一个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的人慢慢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然后四处环视一番后,冲着帅营走了过来。等这个人走进来后,他身边的下人就跟了上来,替他把身上厚重的衣服卸下去几件之后,陈黎野才知道他为什么觉得这辆马车眼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