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阻挡雨水的法术万千,他却选了最笨拙的一种。
“师……殿下,”连光擦了擦额间的汗,“您这就要走啦?”
方游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很轻的点了点头。
终归还是不同了。叶理摇头,心知挽留不住,便道:“殿下,多谢您。”
雨越来越大,阔别多年,却是相顾无言。
律秋想要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方游的目光平静漠然,她知道,他已经全部不在意了。
时间和际遇,给他和众人之间划开了一道宛若天堑的口子,再无法填补。
敖冕看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保重。”
“嗯。”
方游眼睫微展,注视了片刻敖冕,又阖上。
龙和蛟虽然系出同源,但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龙祖自戕坠入海中,摔得四分五裂,断裂的骨骼沉入深海,血肉上却生出了蛟。如果说龙族继承了美好的愿望,蛟龙便负载了深重的恨和欲。
因执念而生,铭记一生。
方游最后道:“我走以后,你们要守好此地。”
“必不负所托。”律秋认真承诺。
伞沿略低了低,遮住了少年半张脸,只露出微微提起的唇角。凌元半揽着他:“走了。”
“好。”
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敖冕却仍在细雨中看了许久,密林窸窸窣窣全是雨声,无穷无尽飘着。
滴答——
这场雨,仿佛将人的记忆都洗模糊了,敖冕努力回忆,脑海里对方游的印象却越来越淡。就像一场声色俱全的盛宴,在宴散后只剩寥寥。
冷得彻骨。
最初的最初,似是在九华仙宗,那些妖族皆对他厌恶又恐惧时,只有一个男孩毫无所知的鼓着掌,看着变黑的测灵石,高兴的笑着:
“好厉害!”
……
……
几人没有打扰敖冕,陪他站着。只有律秋微皱着眉,指尖点了点唇,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方游最后一句话意蕴双关,让她有些不祥的预感。
*
九洲大势已稳,普通妖族求生的意志和勇气远超修士预料,只需在开始安抚人心,后续一切便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哪怕魔族依旧猖狂,修真界死伤惨重,也没有格外突出的矛盾了。
方游花了半月巡视大陆,他走到哪里,哪里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蜂拥而上抢着立功。凌元冷眼看着,龙威越发凛冽。
好在方游没有多待,在做完一切后就回了中洲,不过没有去九华,而是带着凌元去了北部的边境。
边境离天南洲很近,仅仅隔着一道海峡,高峰深谷,狭窄巍峨。
“我在此处埋了酒,尝尝?”方游难得露出笑意,随后撕裂空间,取出了藏在小秘境里各种各样的灵酒。
小秘境入口十分隐蔽,而且和外界时间不一样,算起来才过了五万年不到。所以这一空间的酒正是取用的好时候,不至于太陈,也不至于太新。
凌元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两人便在深谷的茅屋内暂住,过了几天安静的日子。每天晚上方游都会做一桌子的菜,下酒浅酌,再和凌元聊聊天,抱着睡去,就消磨了一天时光。
外面的风景极好,总是雾气朦胧,冷杉树高大修长,密密实实的挨着,叶片也不再红了,而是能掐出水的绿。露珠滴滴答答在林中落成了雨,每天都有寻食的松鼠来小窗讨吃的,蹭了一被褥的叶片。
和外界相比,边境的这处深谷,就像是人间桃源。
方游微微垂眸,下了最后一子:“你赢了。”
今夜又是雨夜,两人饭后闲情一来,就在窗边的桑木塌上对弈。凌元拉下竹帘,挡住了外面的雨声,树影却又层层叠叠,让室内显得昏暗了不少。
方游自然的执过烛灯,挑了挑,剪下一截灯芯。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凌元一直注视着他,眼底温情一片。
又是一局,待到夜将尽之时,方游开口道:“我要走了。”
凌元接话:“那回九……”话音未落,他便意识到了什么,笑意骤然消失:“你……”
方游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我一个人走,去东海。”
刹那间,男人觉得浑身都冰凉了,心口宛如破了一个大洞,被风穿透。捏在他指尖的棋子化为粉末,窸窣散去。
这几日太过美好,凌元并非毫无所觉,然而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此前再多的预备都化为乌有。
方游看着棋盘,一颗一颗将棋子放进棋篓,而后单手撑额,目光落在窗沿:“安歇吧,若有机会,我们再下。”
夜风掀开竹帘,将他的素衣黑发吹开,眉眼处仍旧淡漠,不见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