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盈用手理着被风吹出来的狂放刘海,仰头看着樊筱在上面不停地喊,笑成了狗:“太有意思了,我还想坐!”
孔清华温柔看她:“那等下一趟你和樊筱姐再坐一次。”
明盈拍手:“好!”
樊遥买了杯热奶茶递给杜谧凡:“喝点吧。”
杜谧凡下了车脸就红扑扑的,仔细看又带着点白,又白又红,都不是正经的颜色,他接过水,没喝,视线望着脚边的青青草地,发了会呆,突然笑道:“我竟然一点都不想吐。”
说完看樊遥,眼睛亮晶晶的:“我以为我下了车会吐的,可是现在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喃喃了几句,突然又笑:“我知道了,我不想吐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樊遥。”
樊遥静静看他。
重生前后活了二十多年,杜谧凡总共坐过三次过山车,第一次是他十三岁那年,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周末,陈叔带他去玩的。
陈家两兄弟自从出生后,阮姨的身体便一直不太好,每天汤汤药药里打着转,陈叔遇到周末还要忙着加班,杜谧凡已经记不清他有多久没出来玩过了,放学后就是帮忙照看两个弟弟,完后写作业,他一直想坐过山车,就觉得一群人在天上绕来绕去的挺有意思。正好陈叔问他想玩什么,他便说了过山车。
陈家离市内游乐场并不近,要倒几趟车才到,陈叔直接带他打的去的,他当时坐在车里还好奇,问陈叔他们走了,弟弟们谁照顾。
陈叔言辞有些闪烁,最后长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两人下了车,买了票进了游乐园,陈叔站在跑道外面,指着里面尖叫嬉笑着的男男女女告诉他,他们帮他重新找了新的领养家庭,明天对方就派人来接他了,今天过后他就不再是他们陈家的孩子了。
杜谧凡不知道初初知道这个消息时他是怎么想的,大概是懵了吧,陈叔很快带着他排了队,坐上了过山车。
杜谧凡以前向往坐过山车,因为他站在下面,觉得坐在上面的人犹如在天上飞,那些尖叫是开心、是欢呼。可等他也坐上了过山车时,听着耳边男男女女的尖叫声,他才恍然明白,那些尖叫更多的是惊恐。
别人在惊恐高度速度和失重感,他在惊恐自己这可悲的人生。
这一生就如那湖畔的浮萍一般漂泊无依,没有知觉情感的物品般被人随意转让放弃。
六岁那年从福利院出来,他在陈家待了七年之久,整整七年,从初上小学到步入初中,他喊了陈叔阮姨七年的爸妈,那些年他听从福利院院长的话,真心认陈叔他们为爸爸妈妈,认陈家为自己的家,他也一直以为陈家是他的家。
却原来不是,那些年所有的濡慕和依赖从来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他非陈家不可,陈家却没有没他不行。
那些因刻苦读书贴满整张墙的奖状只是他一个人的军功章,阮姨会笑着给他做顿好吃的奖励他,转头却和陈叔夜里唉声叹气,叹打听来的生子偏方喝了又是无用。
而现在他们终于得偿所愿生了两个大胖儿子,而自己,就要被放弃了。
陈叔帮他找的新父母据说是对知识分子,家境也好,老两口已经年纪过百了,亲生孩子出了意外死了,夫妻俩觉得孤独,所以想领养个孩子回来。他们看过杜谧凡的照片,又了解了他平时的表现和学习成绩,很满意,双方已经就过继手续谈妥,就等杜谧凡点头签字了。
陈叔告诉他,只要他点了头同意,明天就可以跟着新父母去国外生活,那家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想留在国内睹物思人徒增伤心,已经移居国外了。
杜谧凡有时也会自问,陈叔阮姨对他好吗?确实挺好的,这些年没有亏待过他,即使不想养了,也辗转托人帮他找了家生活条件好的家庭托付。
可杜谧凡对吃穿用度并没有过多追求,他想要的是非他不可的至亲家人。
杜谧凡从过山车上下来时,蹲在路边吐了半个多钟头,胆汁都吐出来了,直到再没什么东西可吐。陈叔以为他是过山车吓得,急急忙忙跑去商店帮他要了杯热水,人热水不卖,是陈叔软磨硬泡要来的。
杜谧凡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眼里模糊一片,想哭却哭不出来,那时的他就知道,一个人若真的伤心绝望,反而是哭不出来的。
会拉着老脸找人要白开水给他喝的陈叔都不要他了,这世上还有他杜谧凡的安身之处吗?
或许一切也不是无迹可寻,毕竟他刚生下来,他的亲生父母就遗弃了他,现在又被养父母遗弃,也是顺理成章的吧?
他走到哪都是不招人喜欢的小孩,不招人疼,不招人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