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窝岂不就是前世他殒命的地方?为何草原人会把张老黑约在那里?!
那一瞬间卓钺眼前仿佛有乍然浮现了遮天蔽日的灰烬烟火、如泼鲜血的惨烈夕阳、和一抬头时随风晃动的长草,以及其中闪着寒光的杀机。
关曦明见卓钺脸色大变,忙上前一步道:“卓哥?你怎么了?”
卓钺胸中如有鼓擂震天,勉强镇定下来道:“没事,我得马上出城去找老黑。”
张老黑被约在流沙窝绝不是偶然,他要赶在事态失控前拦住张老黑这蠢货!
“我跟你一起去!”关曦明忙将孩子递给阿丹珠,“嫂子,你好好在家等我们。”
阿丹珠苍白着脸点点头,哀求地看向卓钺。卓钺没有多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果决地转身向外走去。
卓钺匆匆搬鞍上马,关曦明想要跟上来却被他拦住了:“你别跟着我,去通知郦长行。”
然而关曦明的态度却很坚决:“不行卓哥,你状态不对我不放心。一会儿到了城门口,我让别人去通知郦长行。”
卓钺心头躁郁乍起,猛地推了一把关曦明厉声喝道:“我让你去干吗就去干吗!”
那是流沙窝,那可是流沙窝啊!
他现在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看着眼前人的目光只要稍一晃神,往昔的梦魇便如同虎狼之齿狠狠扎入了他的头颅。眼前烽火漫天,刀剑如雪,冰火交织的炼狱上回荡着嘶吼、惊叫、刀剑相撞的金石之声和穿石裂云的轰然炸响。
而在乍起乍散的火石灰烬之中,有一双眼睛,隔着血污颤抖地望着他。
……卓哥,其实……
“卓哥!卓哥!”
卓钺猛地回过神。心脏急跳到了令他恶心的地步,头脑也随之眩晕不止,仿佛魂魄被人狠狠抽了几鞭子一般。
关曦明一把抓住他,定定看入他的眼睛,正色道:“卓哥,这一次我要跟你去!”
“不行你不懂,这一次情况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关曦明忽然低吼出声,“无论有什么,我都要和你一起面对!”
卓钺怔怔地回望着他,不禁愣住了。
一直以来少年的眼睛都是黑白分明的,干净得不染半分尘埃,看向别人的时候永远有五分懵懂、三分试探和两分怯然。他的眼神总有些不安和不确定,似是担心自己说的不对,或是做的还不够好。
然而此时卓钺与他对望,在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如磐石如砥柱般的坚定。
那坚定像贯彻北疆的飒冷长风,瞬间吹走了卓钺眼前的赤红余色和烽烟灰烬,梦魇消散后唯余那长身而立挡在马前的少年,手挽笼头仰头而望,挺拔的肩颈腰腿线条流畅笔直,像那拼命拱开山岩、破土而出的葱葱竹笋。
“卓哥,前些日子你让我去查火铳的事情时,说过你相信我。你让我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让我不用害怕,因为你就站在我身后。”
关曦明猛地抬眼,眸中明光闪烁:“但这一次,我不想让你再站在我的身后了!这一次,你可以放心我了,因为我已经能挡在你前面了!”
卓钺眉头猛地一颤,似是被关曦明眼中的那道明光灼伤了。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瞬,扯了扯嘴角骂道:“臭小子,竟给我添麻烦。”
“卓哥……”
卓钺拨转马头,沉声喝道:“想跟来就抓紧!”
关曦明大喜过望:“是!”
卓钺深吸一口气,目光中的迷惘消散,与关曦明双骑并驱向城门奔去。
刚才那一瞬,卓钺知道自己不能阻拦他。
因为那时挡在他马前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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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骑马飞快地出了城,路过城门口的时候让守卫去通知了小嘎和郦长行二人。然而若想等他们汇合又耗时太久,两人终于还是决定,自己先出发争取拦下张老黑。
路上,卓钺一遍焦虑地猜想着草原人把张老黑引出榆林关的目的,一边又拼命回想前世关于流沙窝一战的细节。
为什么前世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今生却转移到了张老黑身上?!
究竟什么发生了改变?
难道流沙窝之事是完全随机的?谁倒霉就撞到谁头上去?
不,不对,这不可能。
命运这种东西虽然无常,但却是有迹可循的——注定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除非轨迹被人为地改变了。
比如张老黑的妻儿病重之事、中原与达日阿赤的和亲之事以及火铳失窃之事,都是命运的“定数”,虽然发生的时间有早晚,但注定是要发生的。
然而命运亦有“变数”,就如榆林关之战,因为今生郦长行和乌日更达濑的影响,惨烈的败仗并没有发生,说明命运也是有可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