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洗手间里用水泼了泼脸,罗夏至摇着脑袋,将眼镜从鼻梁下暂时拿了下来,双手撑着洗手台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一边擦着手一边朝包厢方向走,却在一株绿植的后面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抽,戒了很久了。”
是……顾翰林?
罗夏至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贴墙靠着,想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这“小人行径”,也真的只有在他喝多的时候才做得出了。
“那可真难得,以前一个寝室的时候,就数你烟瘾最厉害。怎么,回上海就‘改邪归正’了?”
戏谑的声音来自贾金泽。
听到打火机清脆的“叮铃”声,看来两人正在外头散烟。
顾翰林会抽烟?还是个大烟枪?
他认识他将近四年了,居然不知道。
“我的恋人不喜欢闻烟味,所以干脆借了。”
说完,顾翰林轻笑一声。
“哎,听说上海的男人都是‘妻管严’。没想到啊老顾,你也不例外。”
罗夏至站在绿植后面,用丝帕捂住嘴,被酒精迷惑住的脑袋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顾翰林嘴里的“恋人”不就是他么?
他确实很讨厌烟味,每次大哥抽雪茄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后退半个身位。公司召开经理会议,整个办公室云山雾绕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走到窗边,开窗换气。
毕竟这时代可不讲究什么“吸烟有害健康”,“公共场所场所不得吸烟”之类的健康理念。
毕竟贴在大街上的香烟广告的广告词都是:美丽牌香烟,越抽越美丽。
他从来没见过顾翰林在他面前抽烟,原本以为他和他一样不会抽,原来是……
“上辈子”罗夏至小的时候,曾经听他妈妈吴女士提过。原来他爹罗先生在和吴女士谈恋爱之前也是个老烟枪。但是自从相亲第一次碰面后,一直到罗夏至长到二十多岁,罗先生莫说抽烟了,是摸都不曾再摸过香烟一次。
“这个家伙……”
他居然一次都没跟自己提过,只是默默地做了……
说不感动那就是违心的,罗夏至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吊着的水晶吊灯,开始深刻反省他这几年来是不是对顾翰林太“绿茶”了。
毕竟手也牵了,嘴也亲了,到现在也不给个正式的“说法”,怎么看也有点“渣”。要是以百年之后的眼光来看,那说是在“养备胎”也不为过吧。
“说起来啊,当年师范毕业的同学们,如今好像除了翰林你,其他没有一个人从事教育事业。你看,我在给樊家打工。以前同寝室的几个,有出国留学的,有去了洋行的,还有人居然回家种地,还讨了一个小脚女人做老婆的……啧啧,真是愧对了‘师范’二字啊。”
“人各有志。求学的时候,谁不是满腔报国热情呢?否则也不会选择就读师范了。不过时也命也,国家本就命运多舛,也不能再苛求于个人了。”
顾翰林半冷淡地说道。
“话说,以前隔壁寝室的那个易盛,你还记得么?以前跟你关系挺不错的那个。”
“唔?嗯……”
听着顾翰林不太自然的回答声,罗夏至直觉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遂屏息凝神地听了下去。
“那个家伙,在学校里的时候,口口声声要做‘时代新青年’,‘不屈服于封建和门阀势力’——结果呢,刚毕业不到半年就娶了刘家的那位大小姐。话说那时候你还在北平的中学当实习老师吧。人家直接去当上门女婿了。”
贾金泽说到激动处,还被烟呛得咳嗽了两声。
“呵呵……”
顾翰林冷笑两声,没有接话。
“他上个月发喜帖给我——这家伙二婚了!刘家小姐肺痨死了,刘老爷就把这位上门姑爷给赶出家门了。谁知道这家伙早就在好几年前就勾搭上了一个富婆,这边刚死了老婆,不到半年,和富婆就结婚了。你说这个人哦……啧啧。”
“罗先生,怎么在这里站着呢?来来,大家都等着你呢,继续喝酒啊。”
这边罗夏至还想继续听下去呢,旁边以为刚从洗手间里出来的先生看到他呆立在一颗盆景大树旁一动不动地,于是热心地走过来招呼他。
“罗先生?”
贾金泽那张圆圆的脸庞从树后探了出来,热情地笑了笑,“哎呦,罗先生也出来散酒啊?”
“嗯……”
看到跟着贾金泽一同转出来的顾翰林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罗夏至很是尴尬地点了点头。
四个人于是相携回到了包厢,考虑到第二天罗夏至他们还要前往北平游玩,于是也不再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