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拂了拂袖,端起盖碗来抿了一口,“又想问什么?”
“古来男强女弱,为何女子及笄是十五岁,男子加冠却是二十岁。是不是男子其实不如女子呢?”她直视着他,徐徐说出准备好的话,口气带了点引导之意。
宋越放下盖碗,“不论男子女子,生而平等,不当论强弱,不过是各自承担的责任不同罢了。好比男子孔武有力,就该金戈铁马保家卫国……”
见他这样说,青辰微微有些激动,打断道:“老师对女子有偏见,谁说只有男子可以保家卫国?古有花木兰,不也一样万里赴戎机,壮士十年归吗?”
她说着,停了一下,又继续道:“按老师的吩咐,学生前些日子正好抄到了这首《木兰诗》,倒是叫我又佩服又惭愧,我等男儿兴许还不如那花木兰呢。只是我又想,那花木兰虽屡立战功,却隐瞒了她女子的身份,是为欺君,欺君当诛。那她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若是换到如今,一身戎装自战场归来后,可还能全身而退吗?”
这一番铺垫和试探完后,青辰便静静地等着看宋越的反应。
如果他是知道她的身份而让她抄诗,那她这番含沙射影,他必然会有所反应,神情和言辞中会显出端倪来。
香炉里的香正燃得热烈,轻烟一缕缕逶迤升起,绕过梅枝,又向窗外蜿蜒而去。
宋越没有说话,只是迎向了她的目光。眼前的人神情自若,清俊的眉骨间也不见一丝褶皱,倒是真的看不出一点紧张,可见是有备而来的。
半晌他才道:“你觉得呢?”
“学生自然是有所困惑,想不明白,才请教老师的。老师可以赐教吗?”她抬起头,平视着宋越的双眼,虽心跳略有些加快,可背脊依然挺得很直。一只胳膊垂在身侧,指尖轻轻抚着袍服。
宋越微微笑了一下,“赐教?今天的你……好像有点严肃啊,还有点拘谨。这么想听我的想法?”
“学生洗耳恭听。”
“花木兰的故事,重不在功过,而在孝义。替父从军是为孝,保家卫国是为义,倘若不孝不义,便是有功也没有意义,倘若心存孝义,便是无功也值得尊敬。功过一缕烟,转眼就消散了。”他继续道,“你是我的学生,我想要告诉你,人生太短了,不必执着于功与过。我想,我们应该要做的事,是那些我们想在死后让人把它刻上墓碑的事情。”
他凝视着她,目光幽缓,脸上的神色清淡而肃然,不辨悲喜。
青辰听了这些,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有些分不清,他是故意不回答而在顾左右而言他,还是这番话就是他作为一个老师的肺腑之言,谆谆教导。
这些话就像他为顾少恒加冠时说的那些一样,让她听了心潮起伏。
她不得不承认,宋越真是绝顶聪明的。在丝毫不表明态度的情况下,他还能这么见缝插针地给自己上一课,果然符合他的过往行经。
她差点都忘了,眼前的宋越是那个逼她认领小黄诗的宋越,是那个让她撰写奏折清单的宋越,也是那个带她去看诏狱的宋越,她妄想从他口中试探出答案,可能真的太难了。
试探的目的没达成,青辰略感到有些丧气,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可她又不能直接问他,自我暴露。
宋越自然是捕捉到了她的小表情,眉梢一抬问道:“怎么啦?又不喜欢听我这老师的想法了?刚才不是还兴致勃勃的吗?”
“……学生不敢。”
“不想听就不想听吧,我这个老师很开明的,接受得了批评。反正皇上也升了你的职,你以后都不用再听了,趁了心了吧?”
青辰知道他在调侃自己,只觉得自己一直胡思乱想,眼前的人却是一身轻松的,心里有些发闷。
见她在思虑着什么,宋越蜷起五指,敲了敲桌面,“又怎么了?今日总是说一半你就不说了,老师的话这么难接吗?”
沈青辰抬起眼睫,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然后霍地一下站起来,将他的披风自身后扯下甩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香炉上的轻烟被她带起的风振动,登时散得无影无踪,片刻后才又缓缓续上。
“你这是……”宋越看着这一幕,一时有些惊讶,紧接着就见她走向了自己。
“老师,学生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