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下了死劲给了她一耳光,白芍是个才十四岁的小丫头,嫩嫩的脸颊上登时就浮肿起来,嘴角也带了血丝。又疼又怕却又不敢还手,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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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静姝拧开妆台上一个白玉小盒,饶有兴致地问木槿:“这是新贡的胭脂?”
木槿颔首:“这是上月内务府孝敬的。份例里成张的胭脂涩滞,沾水就花不得用,不比这个颜色娇嫩持久,须得晚上拿玫瑰油融了才成呢。”说着指了指案上两瓶玻璃装的金黄色的面油。
高静姝就点了一点胭脂在手心,用水晕开后并没有打在双颊,而是轻轻晕在了眼皮上。
木槿在旁边微笑:娘娘脸色如雪眼周却嫣红,看起来当真是美人垂泪海棠带雨,格外惹人怜惜。
还没来得及奉承两句,就听外面狼嚎鬼叫起来。
“怎么又闹起来了?”木槿刚撩起帘子要去问,就见紫藤略带狼狈地走进来,将方才的事儿回明了,又忧心道:“她这般不肯驯服,到了皇上跟前,定要污蔑我们娘娘刻薄她,只怕皇上又要生娘娘的气。”
高静姝搁下胭脂盒,笑眯眯道:“也不算污蔑。”
紫藤当时就急了,准备拼死维护贵妃并不存在的清白。
“娘娘哪里苛待她了?像她这等怀异心的下人,在其余宫里早就悄悄发落了,命好的被打发到杂役处一辈子做苦差事,赶上主子不喜欢,寻个由头送进慎刑司打死也是有的。娘娘留她到今日,已经是心善了……”
“不是心善,是糊涂。”高静姝叹了口气:“从今日起,我可不能再糊涂下去。”
紫藤再次热泪盈眶起来:“娘娘明白过来,奴婢死了都甘愿。”
高静姝见镜中美人衣饰素淡,面容憔悴,满意点了点头:“咱们走吧。”
紫藤擦了擦泪,忙来扶住她,只是脸上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娘娘……那小蹄子不肯梳洗换衣裳,若是就这样到了御前,只怕皇上要恼了娘娘……”
铃兰现在一身的灰,脸上还有蹭到煤炭上的黑渣子,手腕脚腕上也都是捆过的红痕——不管是乍然一看还是凝神细看,都是标准被虐待后的惨样。
万岁爷见了,肯定要怀疑娘娘不容人,毒打宫女了。
紫藤又担忧又自责:娘娘被这小蹄子哭烦了,叫人捆了她,自己怎么不劝劝呢!这会子要去面圣可怎么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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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静姝转头,对她眨眨眼,轻快道:“谁说要带她去了?”
紫藤嘴巴又张成了“O”型。
高静姝适应着花盆底,由人扶着慢慢往外走,随口说道:“你们刚才给她松绑了?很是不用,继续捆起来——捆结实点,可别让她跑出去。”
紫藤惊呆了:满宫里都知道娘娘要带着铃兰去御前请罪,木槿都去皇上跟前报备过了,娘娘怎么又不干了?这可是欺君之罪啊!京中冬日是干燥寡淡的寒,好在午后太阳暖烘烘的,原本的干冷反而舒适起来。
钟粹宫里抬出两顶暖轿。
打头的八人暖轿金顶红厢,四角还垂着金黄色的如意结绦子。金黄乃是贵妃才能用的明丽之色,在阳光下光彩烁烁。
后头的两人小轿则是青色素轿,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
木槿在贵妃的轿子旁边随行,一如既往的神色平静。
方才刚出钟粹宫的大门,她就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暗戳戳集中过来。随着她回望,钟粹宫外面“路过的”“扫地的”“搬花的”各种小太监小宫女又纷纷低下头去。
木槿知道,这都是各宫等着看自家娘娘出丑的眼线。
她全做看不见,只转头吩咐杜鹃和腊梅:“从现在起到娘娘回来,咱们宫里一个也不许放出门去!”
见两人郑重应了,她又嘱咐了门口的两个太监一遍:“凡有一个走出去,都在你们四个身上。”
等两乘轿子离去,腊梅变戏法一样,当场搬出了杌子坐在了大门口。她今年十九岁,生就女子少有的高大状实,板着脸往这里一坐,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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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干清宫才是皇帝的寝殿,然自打康熙爷驾崩,先帝雍正爷起便将养心殿做了寝宫,当今登基后,也未搬回干清宫,仍旧留居此处。
绕过黄色琉璃照壁,便是养心殿第一进的院落。
高静姝自然是去过故宫的,然而此时走在这里,却分明隔着三百年的历史尘埃——毕竟三百年后,她还是能走正门养心门进去参观的,现在却不配了,天下只有皇上配走这道正门。
经过一对口中衔着未化完冰柱的铜鹤后,她站在阶下,等着皇帝召见。
这样一步步踏在地上,她终于真实的意识到自己不可逆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