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不担忧他那副绵延不了后嗣的身子骨,平白给人添晦气么!
然而这些话皇亲们也只敢私下过过嘴瘾,并不敢当众宣之于口,叫重萃宫的侍从听去,热闹惹恼姬赢招来杀身之祸。
陛下近来神智一日比一日糊涂,若听信姬赢搬弄是非,脑子一热杀他们替姬赢出气,可算是一桩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冤孽。
毕竟姬赢一日不倒台,便一日是他们的主子,官大压死个人,且去了势的阉人大多睚眦必报,小心眼得厉害,实在招惹不得。
朝华殿恰巧建在宫中,谢嫣不须舟车劳顿便能轻松自如行往乾坤殿,眼见时辰将至,她方掐着滴漏前去。
夜宴还未开席,大皇子正领着妻儿自殿外甬道慢吞吞走入殿中。
谢嫣面色无恙上前寒暄几句,大皇子揉着幼子的头顿了顿,故作不经意道:“今夜需与九千岁同席而坐,倒有些为难九妹……”
他这石破天惊一言,立刻激得周遭一片寂然。
上至宫中,下至盛京,稍微留意朝政的百姓也尽然皆知,九殿下与九千岁之间的过节,即便数不出一箩筐,少说也有十几件。
这大皇子嘴笨便罢,心思还不太活络,三言两语便令旁人下不来台,一下子就开罪两个人,果然是个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庶子。
大皇子揉揉眼睛满含歉意道:“是大哥一时失言,恐令九妹心生不快。”
谢嫣敏捷捕捉他眼角一闪即逝的精光,暗忖这大皇子果然也是个韬光养晦的狠辣角色,挑拨离间之辞他竟也说得这般坦荡磊落。看来是铁了心,要在姬赢跟前坐实他这看似怯懦自卑的脾性。
谢嫣动了动手指随口敷衍:“大哥切莫自责。”
大皇子望了望不远处站立的易霄,赞不绝口道:“九妹与九妹夫当真是伉俪情深,夫妻恩爱实乃令人歆羡不已。”
谢嫣眼皮抬也不抬:“灵嫣待正君之心,实在不敢与爱妻甚笃的大皇兄相提并论。伉俪情深并不难为之,只要忍着心中欲念,莫要吊着这个惯着那个也就成了。”
大皇子唇角的笑顿时凝固,大皇子妃年老色衰,再不好生养。为诞下更多子嗣过继给姬赢寻求庇佑,他如今正在盛京最繁华的地段养着几房外室,专替他生儿育女,大皇子好半天才缓过劲,干巴巴地:“九妹说笑。”
月轮堪堪浮上云头,乾坤殿列座已四下布置齐整。
五皇女的位置恰巧和谢嫣相邻,谢嫣方敛起衣摆落座,五皇女忽然一把捞住她手臂掩嘴问:“可如愿与你那正君圆房了?”
谢嫣淡然道:“没有。”
“你莫要告诉五姐,又将那药弄丢了!”
谢嫣记着这药丸,还是姬赢亲手从多宝格里翻出来的,当日他气势汹汹冲入重萃宫,卯足力气讽刺她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她忍不住在心里弯了唇角,面上却并不显山露水:“五姐不必担忧,我心中有数。”
五皇女唏嘘不已拍着她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呀你……不会半点勾搭男人的手段,膝下无儿无女,今后可怎么好。”
她还欲再出言叮咛谢嫣几句,满殿皇亲宫人乃至侍卫陡然齐齐跪下,五皇女手忙脚乱扯住谢嫣埋首下去,全无先时那般气势。
姬赢掐着尖细嗓子道了句免礼,众人压下心头鄙夷不屑,各怀心思各自入座。
送与承元帝的节礼,均由李德保一一唱喏齐全收入国库。
五皇女莫名其妙坐在席上,她吃着五正君给她剥的虾子,总觉得脊背上游离着一撮森寒气息。
她紧紧裹住五正君递过来的衣衫,不禁打了个寒颤,于是偏头又端详邻座的谢嫣易霄。
这两个人虽并肩而坐,可从她这个位置看去,实在瞧不出两人之间有一星半点的暧昧气氛。
易霄心事重重盯着小九,小九却浑然不知环顾四周……须知男人的一言一行皆可拿来做文章,这丫头于男女之事上未免也太青涩了些。
不过他们夫妻间的事,唯有他们自个儿清楚。
五皇女摇摇头,索性收回目光。
便是自这一刻起,她脊骨压着的那股无名威压瞬间淡去。
酒过三巡,便有宫人低垂着眼帘入殿斟酒。
往来宫人繁多,宽袖深衣遮挡视线,故而要做些什么小动作,也并不引人注目。
谢嫣借酒樽掩护,抬眼偷瞧座上姬赢。
他往日衣衫已是极尽华美,今日却更为磅礴大气。
鸦青发丝一丝不落藏进乌纱帽里,粉面樱唇,深目高鼻,衣襟各处绣着式样不一的繁复花纹,隔着满殿璀璨灯火放眼望去,姬赢容貌绝尘、气韵卓绝,煞是明艳尊贵不可凝视。
替他倒酒的女官背影看上去似有些面熟,谢嫣一时记不起在何处见过,也懒得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