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嫣目睹少廉将那件衣服送入车中,而后心满意足散开帘子收回目光。
贺云辞身患痼疾乃是众所周知之事,太子车驾先太后一步,驶出重峦叠嶂、青影朦胧的玄光山,也未招致太后半点不快。
太后銮驾重回皇城,已是深夜。
宿体由太后一手带大,如今还未奉旨与贺云辞成婚,也就一直宿在太后的福安殿。
梁子嫣幼年思念英国公夫妇甚笃,每至半夜哭着喊着也不肯睡,太后怜她自小爹娘双亡,着人在寝殿里置放了碧纱橱,将她安置在里头,一有什么动静就能过去哄,很是劳心劳力。
直至宿体去年及笄,已至完婚年纪,太后才松口将偏殿一处最为宽敞的暖阁,打扫仔细后就拨给她独自差遣。
谢嫣一脚踏出净室,立时有姑姑候在外间引她前去太后寝殿叙话。
太后年纪渐长,每日歇得极早,今日出宫已是难得一回睡得如此之晚,不成想为传她入宫叙话,竟顶着困意强撑这样久。
谢嫣不由得加快步子,姑姑上气不接下气跟在她身后巴巴唤:“小郡主,您且等一等奴婢……”
两侧宫女次第替她撩开珠帘,太后卸下一头银发靠坐在如意纹软枕上,眉开眼笑招手令谢嫣过去:“小丫头,快让姑祖母瞧一瞧。”
谢嫣趋至她身前,趴在她腿侧半跪下来:“这么晚了,您怎的还不睡?”
太后伸手揉揉她蓬松鬓角,止不住笑意翘起唇角打趣:“云辞那孩子早先命人过来谢恩,哀家还当他因今日提早回宫一事心生愧疚,这才急不可耐过来请罪。谁知竟是为了一件哀家子虚乌有刺下的衣袍,特意登门谢恩。那件石鼠皮斗篷从前还是哀家赏给你的,小丫头你且与姑祖母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今日是怎么落入云辞手里的?”
谢嫣原以为太后叫她来,是打算苦口婆心劝她打消退婚念头。孰料这当头一棒砸下,竟是出人意料提的这件无关紧要之事。
谢嫣再三温习宿体人设,垂首做出个抵死不认的神态:“许是姑祖母您一时错记,不意又赐给了太子殿下……”
“哦?”太后来来回回打量谢嫣数遍之久,须臾又端起崔姑姑奉上的一盏安神汤,不紧不慢搅动汤水,“哀家记得你那件裁得不好,今夜就翻出来拿去司衣局改一改罢……”
谢嫣倏然抬头,羞恼不已仰面道:“姑祖母惯会耍弄人!那件衣服已被子嫣命人扔出去丢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断不能再捡回来!”
“十六岁的小丫头,同谁学的这些不着边际的浑话?”太后抚掌大笑,“什么好马不吃回头草……将那衣服颠颠给你太子哥哥御寒,就是吃了回头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风暴召唤和化鹤归宝宝的地雷(*/ω\*)
系统:太子哥哥~~~高层我对你好不好:)
谢嫣:猥琐卑鄙无耻→_→“东宫的下人认不得绿莘, 可在你那辆马车上伺候的车夫, 可是真真正正瞧见你命绿莘取出件石鼠皮斗篷出来,眼皮子也未眨动一下, 就巴巴唤她快些送入云辞车驾中。”
太后摸着她发髻上的玛瑙红宝穗子,嘴角裂开几道慈祥笑纹,连眼底都似乎漾起丝丝缕缕的柔意:“小丫头, 哀家可是一日一日看着你长大的, 你若真厌恶一个人, 怎会心软暗中施予他多番便利?前几日还吵着相中司星楼的骆国师,执意与云辞退婚, 白日却又言行不一, 偷偷将自个儿的衣服送与他抵挡风寒……你瞒得过旁人,却瞒不住姑祖母, 不妨拉下面子与哀家说说,可是见了你那谪仙似的太子哥哥, 有意于他?”
谢嫣闻言耐着性子回忆,她与贺云辞不期然于玄光山山脚下相遇之景。
脑海尽心尽力拼凑半天,她试图循着脑中残存印象, 勾勒出贺云辞大致神貌, 只是记忆深处却始终空白一片。
贺云辞周身被车舆遮得严严实实,风吹帘动, 偶然有一抹杏黄色储君朝服衣角,自帘底晃悠悠闪过。杏色覆眼而来,恰如雨过天青, 熠光乍泄。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谢嫣隐于山垣一侧角落中,不见贺云辞其人,独独闻得他清澈舒缓入骨的嗓音。
除却那副惊艳至极的音色,他究竟生得如何,已令谢嫣无迹可寻。
从最初的萍水相逢,直至如今的情根深重,谢嫣辗转于不同世界之间,早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时不知不觉溺入他的动容眼波中,终致自己无法自拔。
不同世界中邂逅的,亦是不同的男二。他们脾性神态各异,出身地位迥然不同,连昳丽眉目之上似乎也有着微不可察的变动。
一人千面,每一面均令谢嫣心神荡漾,神魂颠倒。
五官轮廓长得好看也好,平庸也罢,只要他长长久久立在原地耐心等候,不曾动摇也不曾退却,谢嫣就绝不会弃下他独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