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太后之见,一国太子怎有不娶妻的道理,云辞之所以这般抵触,无非是甚少与嫣丫头往来,如今之计,唯有令二人多多相处才是正解。
如何光明正大将小丫头塞过去,颇令太后有些为难,左右崔姑姑头脑灵光,能替她出出主意,总归会及时想出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
她正了正姿势,胸有成竹望着谢嫣:“宫里这群没事就爱嚼舌根的闲人,届时都跟着圣上去了江南游巡,姑祖母定想个法子,顺势将你推去东宫。”
骆知寒从神女那里顺来不少捉妖之法,如今整日闷在司星楼中精心钻研。万一哪日又迫使贺云辞显出原形,谢嫣能贴身顾看着贺云辞,保他不受骆知寒陷害,总好过到时候出了岔子自乱阵脚。
听着太后此言,谢嫣却觉有些不对味。
按原世界里那套不大方正的三观来看,若照着太后所说,寻个理由住进东宫。只怕她在旁人眼中,就成了个极力攀附东宫、觊觎太子妃之位的势利郡主,同那些恶毒女配无甚两样。
可凭借婚约主动缠着贺云辞不放,总比任务即将结束后,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他与九歌出双入对来得痛快。
谢嫣面色看似极其娇羞窘迫,她垂首咬唇嗔道:“姑祖母大不必如此,子嫣断没有要去东宫陪伴太子殿下的意思……”
“你这丫头素来嘴硬心软,”太后捏着她葱白指尖笑骂,“去东宫待上几个月,保管你回来后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叫着,云辞也不嫌多,叫得他半边身子都酥了才好。”
谢嫣耳尖泛红:“……”
四月初二的时候,内务府已备好銮驾龙舟,各宫也将此次出巡需要置办的行囊一一归整齐全。
谢嫣草草用过晚膳,顷刻被太后扯上步辇,一同行往东宫。
一路过去处处张灯结彩,琉璃瓦覆盖的飞檐四角,高悬着五彩斑斓的明亮宫灯。
身下步辇摇摇晃晃,晚风钻入帘子吹得人四肢舒软,谢嫣撑头望着那上上下下跳动的宫灯,不知不觉就生出点困意。
福安殿距离太子住处并不远,行了约摸半个时辰,蔓朱火急火燎撩开帘子推着她手臂催促:“郡主,您快醒醒!”
谢嫣一个激灵当即清醒,拨开厚重帘子茫然四下打量:“到了?”
“少詹事大人他们正在殿外候着,您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令太后娘娘的一腔心血,全数付之东流。”
谢嫣揉揉眉心:“那是自然。”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谢嫣还是头次入这东宫。
她搀着太后穿过宽阔甬道,甬道上铺陈着纹理颜色如一的白玉砖,直直向天际延伸,连那宽路尽头都似被青空染上些许墨色。
踏跺前站了乌泱泱一片身着官服的官员,均担的是辅佐侍奉贺云辞之责。
其中以少詹事庞少廉为首,拂袖叩首跪拜:“太后千岁千千岁。”
太后喜不自胜唤他们免礼,眼珠却向殿内瞥:“太子可在殿中?”
少廉凝视谢嫣那着了凤头履的鹅黄鞋尖,静默一瞬才磨磨蹭蹭回话:“在。”
太后将谢嫣往身侧拉了拉,不顾少廉难看至极的脸色,绕开诸位东宫侍官,大大方方步入正殿。
贺云辞不能吹风,殿中各处窗扇皆一丝不落仔细合上。因关了门扇,殿中光线不免也就昏暗,故而往日都点着数盏宫灯。
内侍神态恭顺地卷起珠帘,帷幔渐次被挽起,谢嫣越往里处走,绕梁不绝的琴音听在耳中就越是清晰。
正殿主位空无一人,右侧却置放着一张矮几,平滑光洁的几面上静静架着一方杉木琴。
琴身通体漆黑,上头还散落几道断纹。
那断纹宛如潭水荡漾而生的几道涟漪,瓷制琴徽安详卧于一侧,像极了一轮映在清潭里的圆月。徽光柔和温婉,落入眼瞳内,平白使人心神安和。
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饱满琴弦信手拨弄,拂乱一池波光粼粼的春水。
贺云辞放下左手握着的琴谱,起身行礼:“云辞见过太后。”
谢嫣亦屈膝恭敬道:“见过太子殿下。”
将养许久,他面上却始终没有半点血色,蜷起五指抵住唇瓣,时不时就要咳上几声。
太后急忙差遣崔姑姑扶他落座,瞧着他惨白脸色喟叹:“怎的大病一场,如今身子还未好透?”
“已经痊愈得差不多,只是偶尔咳嗽,”贺云辞舒眉笑开,眼底随之浮起柔和光晕,“云辞自有分寸,太后无须如此担忧。”
太后目光划过他肩上那件石鼠皮大氅,托着宫人奉上来的茶盏斥责:“受了罪也不肯说……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
贺云辞仰身靠在软垫上,温润视线与眼下正悄悄打量他的谢嫣一触即离,他按住琴弦,低首翘起唇角:“太后不辞辛苦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