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丞相特意遣了门客替他们引路,最后停在一处帷幔翻飞的长亭前,恭恭敬敬比了个“请”道:“太后娘娘与侯爷就在里面。”
君恪初初踏进长亭,便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幽香,漾在鼻尖处缓缓缭绕。
他往里走得更深,抬脚跨过一道如意纹拱门,便见容太后叠着双腿,翩然靠坐在美人靠里闭目养神。
容倾悉心剥着一只番邦上贡的石榴,石榴子红如玛瑙,颗颗饱满,剥好了就将石榴子搁在容太后眼前的水晶托盘里,十分殷勤顺从。
他跨进来的动静颇大,容太后甚至都含笑应了一句。
以往两人再是斗得如何你死我活,因着皆是胸有城府的王公大臣,面子上也还能过得去。
可容倾这个老狐狸今次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竟是对他视若无睹,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直到容太后咳了声,他才不咸不淡坐直身子,抬腕撑着额角敷衍道:“原是锦亲王府的小王爷,失敬了。”
君恪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念及此番前来的目的,他并未多做计较,心不在焉与容太后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道:“不敢欺瞒娘娘,微臣家中的胞妹已到了许亲的年纪,容微臣斗胆恳求娘娘做主,替胞妹赐婚。”
容太后尤为惊奇,央她赐婚的,都是些天子近臣的家眷,似锦亲王府这种应当自有谋断、又不与她们齐心的人家,委实不太可能会求她做主。
左右侍奉的宫女凑近容太后耳边,悄悄对她说了几句什么,就见着容太后脸色已经变得有点难看。
“王爷也是聪明人,大约也对今日的事略有耳闻。旁的心思剔透的好姑娘也就罢了,偏偏你那位妹妹算计他人不成,在众人跟前失尽颜面,如今丞相府流言四起,她名声也算坏了……哀家说句不中听的话,她这样的姑娘,当不起别人家中掌管中馈的主母。”
君恪心底没由来一阵烦躁,他听不得不明真相的外人说锦玉的不好。锦玉是他看着长大的,生性善良温厚,今日之事本就是常嫣嫣贼喊捉贼的所致,锦玉分明是无端被她连累。
碍于锦亲王府的颜面,他不好替锦玉开脱,只能勉勉强强接着道:“太后许是误会了什么,原先的锦玉并非我亲妹妹,当年是乳母错认了她,才抱回府中养着。微臣此番要提的人选,却是我那位初回京城未久的亲妹妹,君嫣嫣。”
容倾掌心的石榴应声落地,红艳艳的石榴重重摔在绒毯上,石榴子争先恐后地滚落出来,溅了一地的细碎血粒。
他也不急着去捡,扬手取过桌上一方整洁干净的棉布,细细擦拭手上残落的汁液。
君恪只觉他今日举止言谈颇为离谱,神态不阴不阳的,显得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更是诡异非常。
容太后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无奈问他道:“阿倾你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容倾脸上现出一种与己无关的漠然:“姐姐又不是头一回赐婚,一回生二回熟,恩准小王爷的请求也无甚关系。”
他将“恩准”二字咬得极重,季全从未见他有如此动怒的时候,跪在君恪身后,恐惧地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君恪越发觉得容倾此次回京牙根就不是养伤,莫不是他行兵打仗的时候摔坏了脑子,容太后逼不得已才着人将他绑回了京城。
是他们锦亲王府的姑娘出嫁,又不是容太后养面首,他又甩什么脸子?
现今连他们府上的婚嫁都琢磨着插手,容氏子弟,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君恪亦是有些不耐, 嘴上也刻薄三分, 语调实是算不上多么谦卑,他半敛起长眉:“左右要出嫁的是我们锦亲王府上未出阁的姑娘, 定安侯如今还在京中养伤,就不牢您费心了。”
容倾闻言定定盯了他半晌, 他放下手心攥着的帕子, 帕子上染了不少石榴的汁液,潋滟绮丽的鲜红色绽在纯色丝缕, 衬得他指节修长白皙宛如上好的白玉。
他突然低低一笑,随手从果盘里挑了枚更大的石榴。
容倾力气不小,因着多日不曾使过棍棒,连指甲也蓄起了一点。
打磨圆润的指甲深深陷入石榴皮中,收缩间带出黏黏腻腻的颜色石榴汁,叫人瞧着有点瘆得慌。
容太后的犀利目光自那面目全非的石榴皮上, 缓缓移至容倾面容处。
青年肤色细腻,长睫微垂, 嘴角凝着淡淡笑意, 看上去颇为友善柔和。
然而容太后凭借多年以来对胞弟的了解,笃定他此刻指不定在心中将这逆贼君恪,来来回回不知道骂了多少遍。
容太后清了清嗓子,伸出戴着护甲的玉手轻轻搭上宫女的臂弯。
她另一只手慢慢揉着额角, 闭上双眼漫不经心道:“同锦亲王府交好的世家众多, 太妃又一向有主意, 府上的姑娘不愁寻不到好人家, 小王爷不必如此心急,只管等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