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着摸了摸季岚熙的发顶,“爹忽然就想起刚在养济堂见你时,其他婴孩都在嚎啕大哭,只有你努力直起身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我。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爹老了,岚岚也要嫁人了。”
季岚熙眨了眨眼睛,只怕自己会落下泪来,微笑着说,“岚岚以后便出嫁了,只盼着爹能好好照顾自己。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瑞王的年纪渐长,陈昌黎只怕会盯得愈发紧了,爹也莫要为肃王封地一事惹了万岁爷的厌。”
季盛知道女儿看出自己心中所想,只道,“我又怎么舍得把你放在边地呢,只是藩王一事乃是万岁心中弊病,怕是很难周旋。”
大郑祖制是皇子成年就蕃,如今几十年过去,边地早就被封的差不多,只剩下寥寥几块,不是苦寒就是酷热,真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皇上既要靠这些藩王拱卫宫门,又怕他们拥兵自重,自然有了削藩的念头,只可惜还没放手就急病而死。朝堂一片混乱之际,肃王就领兵打过山海关。
季岚熙摇摇头,“如此,父亲便好好伺候万岁罢。”
季盛叹息一声,见她俯在父亲膝上,相顾无言。
第二日,大吉,肃王大婚。
天还黑着,月明和满枝便把季岚熙叫起来,为她洗漱穿衣。
亲王妃的冕服车旗,仅低天子一等,相当于太子妃。
月明为她穿好命妇出嫁才能穿的九翟衣,玄色外袍,刻金彩绘翚文,行走之间流光熠熠,华贵异常。又配金凤冠,这一整套流程下来,用了一个时辰。
月明红了眼眶,对季岚熙说,“王妃,您今日这身果然是最好看。”
季岚熙看着镜子里的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眉心饰红色海棠花钿,丽质如同仙娥生月殿。
“走吧。”
季盛在门口为她盖上红色盖头,她对着父亲行礼,低声说,“女儿去了,爹保重。”
这一去,没有两年怕是回不来了。
盛京到辽东路途遥远,每年有四个月是在封路,冬日里大雪足有有半人多高,就连锦衣卫也很少触及到那里。
季盛执过她的手,温声说,“有爹在,你若何时不愿了,便自个儿回来。”
季岚熙知道,这是季盛在安慰她:无论事成还是不成,她都有家可回。
季盛的三子杨明背着季岚熙出二门,季岚熙上了婚车,便听到前方有人高喝一声:“吉时到!”
婚车前方有二十位美貌侍女执孔雀红扇,诸穿飞鱼服的带刀锦衣卫打马跟上,婚车后面,便是足足百箱嫁妆,四人一抬,上饰红绸,如同流水一般从季 府倾泄而出,连绵不绝。
盛京的民众百姓见到这般排场,以为是容华长公主出嫁,打听过后才知道这是大太监季盛嫁女。面上露出不屑与鄙夷之色,却还是探头探脑地不断张望。还有那些个好事的,从黄花梨几案一直数到珊瑚摆件,引得众人对季家的豪奢啧啧称奇。
更有稚童欢呼着跟在后面,小手不住地接礼官抛洒的红枣桂圆。
肃王府距离季府并不远,婚车走了三刻钟便到了。
轿子外面的引赞抻长了声音唱道:“新郎搭躬——”
轿子的帘子便被撩开,季岚熙透过红纱盖头,只能瞧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外面。然后向下便是一双玄色蛟靴,赵衍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向她伸出一只手。
“请。”
他的声音淡淡,并没有新婚喜悦亦或是不耐,平静的就像是在完成一件任务。
季岚熙深吸一口气,握住了他的手。
赵衍的手很大,能把她的手整个包裹住,带着男子身上蓬勃的热度。手心深刻粗砺,上面覆盖一层薄茧。
引赞唱道:“新郎新娘直入花堂——”
两人缓缓走向花堂的香台,婚宴的宾客早早在堂内坐好,一见到赵衍便一齐拱手恭贺道:“臣等恭祝肃王觅得佳偶,肃王、肃王妃百年好合。”
赵衍素来闲散,因此婚宴除了几桌宾客幕僚外并无其他人。这些人脸上神色各异,有称赞、有欣喜、有愤怒,忽地一道目光投了过来,如同芒刺般刺了她一下。
季岚熙看向目光投来的方向,只见一位穿宝蓝长衫的年轻人,身长俊秀,见她看过来,便笑着行了一礼。
楼安海,赵衍未来的内阁大学士,也是最厌恶她的人其中之一。
礼官让这对新夫妇相对而拜,肃王在东,王妃在西,两人先用金爵敬酒,再喝合卺酒,以表合二为一之意。
赵衍揭开了季岚熙的红盖头。
只见新妇发髻上带着宝光熠熠的金凤冠,眉间海棠灼灼,朱唇轻点,素手纤纤,竟宛若巫山神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