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影园花花草草的两次枯萎,是他想引导别人发现他骸骨。所以那日啾啾强闯照影园,魔气稍稍收敛了。
他年纪与张熠棋相仿。还有刻相大师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啾啾瞟了一眼棠鹊,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她觉得这个猜想可以试一试。
“你叫他一声棋儿。”她重复了一次。
“为什么?”张夫人目瞪口呆,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古怪的要求是为了什么,她摇了摇头,脸上还露着不知所措的笑,下意识想要拒绝,却又在看见半空中那男孩时,生出些不安。
那男孩和张熠棋长得并不一样,也没有一双和自己极其相似的眼睛。但他的鼻子、耳朵、嘴,都有她与张顺成的影子。
心里的犹疑像是煮开的沸水一般咕噜噜往上冒。她那颗心在沸水中极其忐忑。
甚至觉得不敢面对。
张夫人几乎是被操控着无意识念了出来:“……棋儿?”
半空中的男孩突然一顿,黑瞳懵懵懂懂,却又不停闪烁。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迟疑了一会儿,指节间微微蜷起。
有效!
啾啾屏住呼吸。
张顺成呆若木鸡。
张夫人浑身僵硬:“棋儿。”
这次比刚才大声些,虽然脑袋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并不能接受,觉得又可笑又可恶,还觉得对不住病床上的儿子。
但心就好像被牵引住了似的,不自觉对那孩子喊出声。
总觉得那孩子,好熟悉,好熟悉。
“棋儿!”
魔气一点点变平缓,一点点停止住激烈的抽搐。到最后,那本来快要爆|炸的庞大魔气变成了一缕烟,从他指尖溜走。
满园血色之中,男孩慢慢垂下手,抿住嘴。
“棋儿……”张夫人声音颤抖。
男孩像个被厌弃许久,不敢接近,却在某一天突然等来了爹娘的认可,满肚子委屈心酸的小崽子。
披散着的脏兮兮的头发下,眼眶迅速红了。
他带着哭腔,怯怯地喊。
“爹,娘。”张熠棋留有自出生以来的所有记忆。
但他太小, 就算记得,也什么都不懂。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放进鸟窝,不知道爹娘为什么对自己不管不顾, 反而去宠爱一个不认识的孩子。
他便躺在那高高的树梢上, 黑色眼珠倒映着府中画面。
爹娘拥抱那个孩子,安抚那个孩子, 给他带上长命锁, 给他枕上玉如意。
可是没有人管自己。
后来, 张熠棋大了一点。他学着像那孩子一样爬、走、跳。
一开始那孩子总是走不好, 但每一次歪歪斜斜尝试了, 就会有一大群人围着他拍手鼓励,热热闹闹的。张熠棋很羡慕, 他也努力学着站起来——实际上他比那孩子还早一些学会走路。
可他张着小手, 像只放飞的雏鹰, 啪嗒啪嗒到娘亲面前时, 娘亲看也不看他一眼, 只是将那孩子揽进怀里揉了揉脑袋。
那不认识的孩子很受宠, 要什么有什么, 便是快到两岁, 还没有断奶。
张熠棋不饿, 但他想知道奶是什么味道,于是,他跑到奶娘面前。
——又收获了一次置之不理。
府里的所有人,都对他置之不理。
张熠棋不懂,再大一点,他朦朦胧胧地想着,应该是他与别人太不一样。他睡在鸟窝里, 他不用吃东西,他能穿过府里的各种墙壁和障碍。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大家才不喜欢他。可他不知道要怎么改过来呀。
后来,那不认识的孩子去书院念书了。
没有人送张熠棋去,他只好在爹爹偶尔教导那孩子时,畏畏怯怯站在一边,偷偷学。
某次他们学了一句: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
那孩子指着“马革裹尸”几个字,问爹爹是什么意思。
——尸体的意思。
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尸体,人死后会变成尸体。
回去后,张熠棋呆呆看着鸟窝里的骸骨。
原来这是他的尸体。
爹娘不是因为他的异常才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死了,他们看不见他了。
他们有了另一个孩子。顶替他的位置、住他的房间、用他的名字。
可是张熠棋还是不甘心,想知道爹娘对自己什么态度。
刻相大师死在了照影园隔壁那个院子,死时心魔缠身,魔气蔓延到了照影园。那些喜鹊开始发狂,身躯忽大忽小。而张熠棋也有了新的能力——他可以让自己身体在虚实之间变换。
他迫不及待化出实体找到母亲。想让爹娘看见自己,也拍拍他的脑袋,温柔地安抚一下他。
然而他只从爹娘脸上看到了恐惧。
他们并不想喜欢他,甚至想远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