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筝随即又想想,倘若木桑国不是作战骁勇,就这种不会拐弯的心眼还敢欺负我朝,脑子属实泡海水里了。
大祭司从来没考虑过阮临霜这种思路,这会儿有点人生被捋透的感觉,那种带着斗笠在船上倚着的高深莫测都不见了。
他手里端着鱼汤颤颤巍巍,像是在回忆自己前半生说过的大实话。
“老爷爷,”柴筝把汤里的鱼肉都嗦干净了,这才开口,“克勤王,也算过命?”
老爷子手里的碗一抖,差点将汤给洒了。
克勤王与曾经的木桑国国主一母同胞,大概二十岁时就争得战功,军中有赫赫威名,国主便特准大祭司为他批命,批出来的是,“天煞孤星,万人之上。”
彼时克勤王还有皇兄庇护,妻子在侧以及儿女满堂,人生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却批出了这条万分不吉的命联。
老爷子这大半辈子估计也有高兴的时候,当他提起年轻的国主与克勤王时,脸上有种淡然的怀念,等说到了命联这一段,他脸上的光就猝然消失了,整个人陷入死寂当中。
老爷子的话音一停下来,四周就安静的令人心惊,外面的雨已经过了最初气势滂沱的时候,开始淅淅沥沥的下,然而艄公却还没回来。
柴筝动了动鼻尖,她顺着湿润的土腥气闻到了一股血的味道,很远很淡,能被这场雨彻底清洗干净。
两岁的小姑娘双眸一沉,她手里的碗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柴筝捡起当中最锋利的那块,拉着阮临霜跻身案台之下。
若是十年后,柴筝便会将头发一撩,去会会这般暗中作祟的人,但现在还不行,她连说话都有斟酌,生怕引来过多怀疑早早夭折。
更何况两岁的身体孱弱无力,柴筝得保着自己才能保住漠北十万大军、万千黎民以及柴府六十余口。
老爷子对她两的举动视而不见,他颤抖的手忽然稳当了起来,鱼汤还没有冷,微薄的热气笼罩在汤面上,因为长时间没有喝过一口的原因,表面结了一层油膜。
老爷子吃了半条鱼又喝了一碗汤,慢悠悠将地上的狼藉收拢起来,雨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停息,从土地庙外滚进了一颗人头。
柴筝将阮临霜又往黑暗处塞了塞,双手紧紧握着瓷片,指尖通红有些发麻。
她认出这颗人头是属于艄公的。
艄公死时大概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因此眼睛瞪大充血,死不瞑目。
老爷子看了眼地上的人头,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来,用袖子擦着上头污垢与血渍,他叹了口气,“早在因果中,可惜你我都逃不掉。”
又道,“至少你还有我帮着收尸,而我到了这一天又有谁帮着掩埋。”
滚动的人头之后还跟进来两个黑衣大汉,柴筝一看就知道这两位是高手中的高手,脚尖落在枯草枝上竟然一点声响都没有,若不是这两人身材魁梧挡光,占地面积过大,真可以被忽略。
老爷子没理这两位门神一样的黑衣人,黑衣人也没有理他,双方就像处在割裂的环境中,直到第三个黑衣人走进了土地庙。
这个人就算化成了灰,柴筝都能立马认出来。
“是赵谦,他来干什么?”柴筝的疑问瞬间又被自己打散了,“从古至今的帝王都好像脑子被锤过,不是将念珠滚出包浆,试图求神佛保佑,就是炼丹试图毒死自己……赵谦估计也是来算命的。”
柴筝心想,“算命人自己都混成这副鬼样子,你们要有个锦绣前程就罢了,那万一这就是人生巅峰,以后纯粹粪坑里打滚,怎么,还打算挣扎一下?”
大祭司都把自己的家国给挣扎碎了,可见这结果只会更坏,不能变好。
老爷子刚领会了“撒谎”的精髓,他明明看了一眼赵谦就知道此人身份,却偏偏装作神神叨叨,“这位老爷,您过路避雨罢了,就算我这朋友哪里得罪,也不必杀人啊。”
“你不知道我为何杀人?”赵谦蒙头盖脸地走到大祭司跟前。
“我从何而知?难不成各位竟是土匪,要我这个糟老头子的性命?”老爷子咳嗽两声,“我身无长物,几位要是图财,我一分也没有,但我可以起个卦,不要卦资,只求饶我性命,几位看如何?”
“……”乡野里的神算也要三请五请,怎么木桑国的巫衡这么不要脸,为了活命可以随便算卦吗?
赵谦心道,“灵不灵啊?”
老爷子再接再厉,“我家中还有一大堆的烂摊子等我处理,所以老夫是真的得留住这条命啊。”
赵谦既然能这么快地找上巫衡罗,就说明他的探子时时刻刻都在留意木桑国的情况,老爷子这么一提,赵谦便知道“家中的烂摊子”,是指克勤王谋逆之事。柴筝观察了一下现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