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眼里终于盈满了笑意,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挥了挥手,那年轻人便火急火燎地跑到他面前,裤腿都卷得老高。
看他的样子是生怕大祭司回来打个招呼就转身告辞,靠给人算命在大靖站稳脚跟甚至发家致富,从此不管木桑国那堆破烂事儿了。
“怎么耽误这么久……”少年打着灯笼将老爷子从头到脚观察了一遍,“中途遇到何事?身上竟还沾了血?”
“一些小事。”老爷子笑了笑,他从背后将柴筝与阮临霜两个人推了出来,先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木桑国贤夷太子,而这两位就是卦象中显示的魁星。”
魁星又叫长命星,在木桑国内是垂挂在神树正上方的一颗启明星,就算是大白天,只要阳光不够炽烈便能模糊看见。
但这颗星日渐黯淡,据说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出现了,阮临霜也只是在书上读到过。
贤夷很明显地僵住了,他手中的灯笼摇摇晃晃,四周黑暗倾平生之力侵占他的视野,麻木和寒冷沿指尖攀援,以至于灯笼中的这点光亮杯水车薪,救不了即将绝望而死的人。
柴筝当然知道贤夷在担心害怕什么,然而她这个人就是有点恶劣的性子,这时候还非要凑上去抱住贤夷大腿,仰着可怜巴巴的小脸,“哥哥,我想吃糖。”
贤夷看着两岁开外,走路都走不稳的奶娃娃,差点哭出声来。
从如狼似虎的克勤王手里夺回王位,对此时的贤夷来说已经加倍困难,偏偏大祭司算出的转机还是两未断奶的毛孩子,难不成是要他将人一绑,架在投石器上朝克勤王砸过去,一个不行砸两个?
“你别吓他了。”阮临霜将柴筝从亡国太子的小腿上扒拉下来,最后自己恭谨地行个礼,“太子殿下,如果你想复国,最好还是依靠自己的能力,所谓算命……我觉得不太可信。”
阮临霜在土地庙中看见过那个杀红眼的赵谦,她虽然对自家的这个圣上不太熟悉,但这些年因了父亲,倒也怀有几分敬畏。
只是……旁人言,终归抵不过亲眼所见。
说没有害怕都是假的,阮临霜清白无辜的身世,虽自小没有了娘,但父亲也是尽量呵护教导,从无疏漏之处,她连杀鸡宰羊都很少看见,更何况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
只是这种害怕像是被阻隔长城之外,当柴筝严肃地板起肉呼呼的小脸,手握碎瓷片挡在她身前,又或竭尽全力捂住她的双眼,不让她去看地上一片狼藉时,阮临霜便知道——
这座长城是柴筝为自己所造,并且长城外还多了一位声势足够的小将军。
即便力不能及,小将军也要挥舞双臂为阮临霜驱散噩梦与阴霾。
如此,便不害怕了。
阮临霜是个聪慧的孩子,度过了害怕期便重新审视赵谦的行为,越想越觉得这位圣上心思叵测阴晴不定,当今朝廷只要当官的,不管亲疏都有生命危险。
回家一定要劝爹爹辞官种田去,另外要开个学堂,书上有人定胜天的故事,莫要轻信了算命先生的只言片语。
贤夷听了阮临霜的话,只当她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他苦笑着蹲下身子,灯笼的光落在他的眼角,“小姑娘,你可能不知道,这位老爷爷是我们国家最厉害的大祭司,他替人批命从未错过。”
说实话,贤夷长得很漂亮,少年稚气未脱,有些不分男女的精致,即便是在多重打击之下,他对两个孩子仍旧温言细语,没有丝毫的迁怒或不耐烦。
阮临霜没有屈服,“我知道老爷子有多厉害,但老爷子这辈子比谁都看得透,那他有放弃你吗?”
倘若从算出克勤王造反成功起,巫衡罗就彻底反水,以他的地位克勤王能省很多年的功夫,并且成功之后巫衡罗手上的权利只增不减,克勤王也不敢对他下手。
然而老爷子却选了一位不成器的太子,陪他东躲西藏,乱世之中甚至未能保全自己的女儿女婿……这又是何苦?贤夷半蹲在淤泥中,良久没有再说话,手中灯笼晃了晃,烛光终于渗进了他的眼中。
未能散去的阴云重新聚集,转眼又开始下雨。
只是这次的雨势很缓,细细密密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跟来的侍卫里有想上前给太子打伞的,却被老爷子给拦下了,老爷子亲自撑着伞站在年轻的太子身后,柴筝随后蹭了蹭,也蹭到了雨伞下面。
小孩子身体娇弱,可经不起这样的风吹雨淋.
柴筝现在将年幼的自己当成个贵重瓷器,拿起放下小心翼翼,否则按她以前那种造法,投胎转世不到两天就夭折了。
又过了一会儿,柴筝看见阮临霜轻微哆嗦了一下,知道她这是冷了,她牵起阮临霜的手,幸好自己从小就是个小火炉,搓一搓便将阮临霜的手指搓得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