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的本体扎根于尘世, 其上挂满了红绳,红绳快在枝杈间团成线球。香火、福祈不断。
神仙说:“你已攒满了功德,我送你仙体去天池旁扎根,来日你修成正果,可到上界寻我……”
于是槐树就早了小兰花一千年来了这不见鸟兽、荒凉静谧之地, 只有天池的渺渺仙气与他作伴。
“槐伯,为什么不信我真心朗朗, 日月可鉴?说不准女娲娘娘被我打动——”少女指了指天,不信命地道。
而老天也约莫真听见了她从心的话语。“你现在再看!池子的雾气确实散去了!”
兰花精只是个孩童大小的灵体飘在池子上空, 云气散开, 愈发清透的池水印出一张扎有两根小羊角辫的圆脸蛋子。
明镜似的池子边沿大火簇生, 渐渐显出内里的情境。
着黑衫,戴半面银制牛首面具的青竹少年背着一娇小的姑娘从坍塌的房梁支柱下冲出。
面具上绰约的火光烫得似血。
“将军府内院走水了!”小厮嘶哑的哭喊声搅拌在焦糊的烟气里。
祸事发生得猝不及防,四更天正是酣睡的时刻。而着火点不止一处, 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从未见过温和知礼的母亲冠发散乱,外袍松敞的模样。
母亲说:“带着妹妹快走。前线战事吃紧,正是危急险要的时候,消息不日传入将军耳中。若他坚持守,你们、你们姐妹两就躲在外面不要回来。”
“若他获得大捷,”母亲笑容苦涩,“将军功高盖主,也还是不要回来。”
背着妹妹的少年郎深深一叩首,继而步伐坚定地往外,未再留一眼一言与身后人。
露在半张面具外面的红唇被牙齿生生咬出血珠,血珠从白玉般精致的下颚滑落,溅在黑靴上,绽开成艳丽的罂粟花。
“槐伯,这是我的前世吗?”许知纤垂手问。
“嗯?这说不准的,也可能是今生。”老槐树捻捻长胡须。
也说不准是其他人的记忆呢……
小小山精未到过凡界,甫一睁眼见到的即是这座未知名的山,哪里通晓世故人情。
而另一仙体在凡间呆了五百年,再苦再难的事也听闻过,两人对镜中所现的惨痛画面皆未挂怀。
兰花精蜷起一小边花瓣触了触这一池仙水,温凉的触感令许知纤心底一喜。
“那我今生命途可多乖蹇,后半生诸多苦痛可还有转圜?”
老槐树不应这懵懂孩童的话,只说,你且看。
——被兰花花瓣碰触过的池水晕开层层的涟漪,画面在涟漪中转换。
“老伯,她们的衣裳好生奇特!”许知纤吃吃笑起来。
自此,每日观赏这池凡界的天水变成了两人谈天之外的唯二爱好。
按理说,该是新奇的,有趣的。
可一朝一夕全塞进糖罐子里,多了便满,满了便溢出来。
溢出来还会满。
溢出来的那部分分毫不值。
这样得来的乐趣太廉价了。
更何谈,见得多了,苦痛感伤遭遇的远多于乐事。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三百年后的某日,老槐伯与她说,山下有人来了。
“你想去见外面的天地吗?”老槐伯问,“然务必在二十年内回来。若是女娲娘娘处罚,我一人承担不起。”
欣忭少女只听得前面一句,忙不迭说想想想。
鸟兽荒芜的山她可是待得不能再腻!
山下的老头儿被槐花香迷得晕头转向,跌跌撞撞寻上山来。
临行前,少女用灵力变出一条红绳抛到槐树枝干上。
她摩挲着粗粝的树皮,额头抵住喃喃:“如若以后山上再来了别的什么树,我还能一眼认出你来。”
闻言老槐树满树枝叶微颤,黯郁萧瑟,似在回应。
老树抖落下一片槐叶,少女将它藏在怀中,“老伯,我真走了。你在这儿没个伴,想你时,我就将山下趣事说话与槐叶听。”
于是那心神迷乱的长老抱着一盆不知来历,未知去处的“独占春”回了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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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护法!”传递消息的教众边枝抱拳,半跪在地上。
明教人士均是一袭黑衣,唯有领口和腰带处布有暗红色绣线。明教标志物是火红枫叶。
边枝慌张地吞了口唾沫,应欢声是比应笑语还可怕的人物,教主只是喜怒无常,而应欢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难以揣测。
教律三条:其一,莫惹教主应笑语生气;其二,莫让左护法应欢声露出微笑;其三,莫让教主和左护法共处一室。
这是明教底层人士摸索出来的“金科玉律”。
“魔教用什么这般文雅的称呼?是三句箴言!”应笑语听此传言,竟也没生气,而是真把它奉为教律,每逢三餐饭前,教众都要大声将“箴言”朗声背诵上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