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芷萱端起流离杯盏,杯沿已经抵到了唇口,柳眉浅浅蹙起。
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蓦地一亮。小公主也不管曳地的裙摆,急急忙忙地跑到榻边。
玉枕下,没有;被衾中,也没有。床上已被翻得一片狼藉,锦囊到底是藏哪了呢?
自那日与应家姐妹分别后,赵芷萱把镜囊妥帖放好,深怕王后养在公主府的几条狗又趁她不备将其拿去交给王后。
——这样的事赵芷萱都习以为常了。
王后喜欢见那张相似的,她恨之极、厌恶至极的脸上露出难过又无能为力的表情。
十二岁的赵芷萱抱着冷冰冰的枕头哭得满脸鼻涕眼泪,一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婢女实在看不下了,偷偷告诉小公主:“相爷送您的琉璃珠子现已安在了王后的金钗上。”
小公主捏着小拳头很粗鲁地抹了抹眼睛,停止了哭泣。母亲留下的的手钏,舅舅相爷送的珠子,堂哥送的小风车,全被那恶毒女人抢走了!
可有什么办法?
琉璃珠子是她每晚睡觉前都会拿出来细细琢磨的宝贝。烛火印衬之下,绯色的珠子内仿若长着一只火凤凰,灼灼艳目,漂亮极了。
她那么细心备至呵护着的宝贝,不也被抢走了吗?
赵芷萱从此之后不是学会了妥协,她开始想方设法藏起喜欢的一切。
也学会把自己龟缩进小小的壳里,别人休想扒拉出一寸来伤害她。
她把对应欢声讲不清道不明的那点浅淡喜欢也同样放在了心底,封藏得很深。
只有在见到第二天初生的朝阳时,热烈的辉光灼得她微微眯眼。赵芷萱这才会揭开糖罐子,偷偷地舔一口。
·
夜很深了,外面吹起瑟瑟的风,徒留落叶拂过地面的声音,和斜斜扑落在檐上的阴影。
纸窗上影影绰绰,有人站在外偷窥。
赵芷萱在床边坐了许久,也回忆了很久。等那道影子离去了,方才站起身,施施然走到浴桶边的屏风旁。
——仆从惫于打理她的寝屋,认为小主人迟早不久于人世,说不准就是明天呢。
于是整天怨声载道地咒骂自己为何如此倒霉,偏偏谋了份毫无前途的晦气差事。
她动作轻巧地从换下的衣服上解下了“香囊”,重又坐回到铜镜前。
勾出乱线的香囊中装着一株兰花幼苗,赵芷萱小心又细致地抚过它脆弱的茎和柔嫩的叶瓣,乳白色的光中夹带着一丝绿意,招摇地炫耀着自己葱郁的生命力。
大雪纷扬,赵芷萱穿一身桃粉色的宫裙,外面罩着一件颇有些味道的大氅。
天色尚昏黑,她去送应欢声离开。
应欢声下颌微微绷紧,她怀里抱着小小的应笑语,目光沉郁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良久之后,才伸出一只捂热的手。
葱白的指尖像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般轻抚着赵芷萱颈边柔软的白色狐狸毛。
赵芷萱拢紧披风,害羞地缩了缩头,痒意从颊边踩着肆意生长的枝蔓抵心底。
“师父说,只要你还剩一口气在,将那……那东西含入唇中……他便能将你救回来。”
“阿萱,不要将我忘了。”松竹般的背脊很难得地塌了下来,应欢声近乎是用祈求的语气说道。
见到一贯清高傲慢的少女暗淡下了妍丽的眉眼,赵芷萱脸上蓦地染上更深一层的苍白,落在她眉间的雪似乎也融进了她孱弱的身体中。
她握住应欢声柔软细腻又温暖的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说道:“不会的,不会的。”
赵芷萱从回忆中挣脱出,她闭了闭眼,让一颗心彻底泊岸。
随后端起琉璃盏饮下毒酒。
阖目。
面容宁静安详地躺在床上。
……
翌日,天光大白。
青雀的笼门大敞,它绕着飘动的幔帐十分凄惨地叫唤着。
音色嘶哑,不复以往的清亮。
朱色喙中衔着一粒珠石,薄光将它照得莹莹闪亮,像是某种特殊的警示。
王后娘娘最喜爱的那根金钗上丢了一颗用作修饰的异域琉璃珠。
金钗打造出来虽已经有些年头了,奈何娘娘喜欢得紧,不到重大日子一般不取出来用。
因为三颗珠子,一颗胜一颗的璀璨漂亮。
天寒地冻的日子,如花似玉的宫女站在雪地里,一个个背上血痕交错,全是鞭伤。
王后压下怒气,明白过来凤钗是彻底毁了。
青雀啼叫累了,奄奄一息地栖在六公主冰冷的手边。
它一边的翅覆在公主手心上。打磨得异常光滑的绯色琉璃石“咕噜噜”滚到了平峣王靴前。
玄黑色的朝服轻泛褶皱,玉帘碰撞出冷冽的声音。
王将那颗琉璃石放在眼前细细端详。